第一百二十八章 那一年，1993
“哗哗……” 哗啦啦的雨水不断打在积水的路面上，溅起了朵朵小小的水花，他低着头看着那晶莹中似乎又夹杂着泥土的水珠，眼睛眨也不眨的。 “呼——” “哎西，鬼天气！” 一只粗糙的大手按在他的脑袋上，把他头上那厚重宽大的雨披帽子往下拉了拉，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脑袋上的塑料头帽上，水珠不断顺着帽沿往下滴着。 他抬了抬头，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这个站在自己身边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的头上戴着一顶深蓝色鸭舌警帽，身上同样套了一层厚重的黑色雨披，有些鱼尾纹的双眼细眯着抬起望着乌沉沉的天空，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像是雕像一样，哪怕豆大的雨水不断地打在脸上，中年男人脸上的表情依然没有什么变化。 “前辈！雨这么大！我们不如等明天再回汉城吧！” 在他的另一侧是一个年轻的女人，她的头上同样扣着一顶深蓝色鸭舌警帽，同样大小的雨披套在她身上没有穿出中年男人的那种臃肿感，反而有些空荡荡的感觉。 “不行！我们今天就回去！” 中年男人低下头，没有去看那年轻女人，而是下意识抬起手，似乎想从怀里掏出什么，但手动到一半便停住了，然后又放了下来，凝视着前方有着大小水洼的道路，声音因为雨声的干扰同样和年轻女人说话时一样放大了音量。 “什么？！可是……” 听到中年男人淡然的口吻，年轻的女警员一愣，连忙就要劝道，但却直接被中年男人大手一挥把话给堵住了。 “啪！啪！” 中年男人抬起脚把因为站在土路上而沾满黄泥的雨靴往路牙子上狠狠磕了几下，接着把夹在臂弯的那包用防水布包着的东西毫不在意地塞进自己怀里，然后就转身伸出双手插进他的胳膊窝。 “走！” 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好像要飞起来一样，低头看了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洼从眼前掠过，一双大脚毫不在意地淌了过去，那溅起的水花没能溅到他身上一丝一毫。 “嘭！” 一把把车门关上，中年男人直接把他放到了刚进来坐到另一个位置上的女警员腿上。 “看着他。” 女警员愣了愣，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还湿淋淋地往下滴水的雨披，又看了看正压在她腿上的他，瘪了下嘴，低头应了一句：“是。” 中年男人没有去管自己这个后辈有些不满的脸色，干脆利落地扯去了身上的雨披，直接塞到了车座后面，然后也不去擦被雨水打湿的脸庞，而是在怀里掏了掏，先把那包防水布掏了出来，放在了车盘上，接着从怀里掏出一包干瘪的纸包，从里面摸出一根皱巴巴的纸烟。 熟练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火机，擦了几下，总算点燃了纸烟，叼在嘴里之后，中年男人便直接开动了车子。 “咳咳……” 淡淡的烟雾渐渐弥漫在湿润的空气里，女警员边脱着他的雨披，边有些不满地叫了一句：“前辈！” “你天天在局里还闻不惯这个？受不了就开窗。” 目光淡然地注视着前方的路面，淡白色的烟雾缭绕在中年男人的脸庞上，嘴里则是一副毫不在意的口气。 “可是现在在下雨啊！”女警员瘪了瘪嘴说道。 “所以说，那你就闭嘴。”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车窗外的天空，嘴里接着淡淡地说了一句。 “前辈！” 女警员睁了睁眼睛，很不满地又叫了一句。 这回中年男人没有说话了，只是稍稍偏了偏头，拿那双微眯着的眼睛盯了她一眼。 女警员顿时就噤声了，只能拿着大眼睛好好地悄悄瞪了瞪中年男人。 “咳……” 然而这时，一声很轻的声音在车子里响起，由于很轻，加上外面的雨声，甚至女警员也没怎么听到。 中年男人咬着纸烟的牙齿松了松，抬手抹了一下浓黑眉毛上弄得有些发痒的水珠，接着忽然把嘴里才点燃不久的纸烟拿了下来，打开车窗，扔到了外面。 “怎……怎么了？”见到中年男人突然的举动，女警员有些愣神地问道。 中年男人瞥了一眼女警员，然后看了一眼安静坐在她腿上的他，接着又把目光放回了前面。 “抓好他。” “啊？哦……是……是。” 女警员还没从有些愣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就感觉到车身一阵颠簸，连忙抓好了他小小的肩膀，自己也安静地坐在了位子上。 …… “嘭。” “呼——” “终于回来了。” 随手关上车门，女警员长出一口气，抬起头看了一眼虽然还是乌沉沉但已经不再下雨的天空，因为浑身湿漉漉而有些糟糕的心情总算好了不少。 中年男人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走过来拉着他直接走进了旁边的面店。 “哦？前辈，你饿了吗？可是，你不是之前已经……” “闭上你的嘴，要吃就进来。” “……是。” “呼呼——” 中年男人大口地吃着碗里的干拌面，完全无视坐在一边女警员有些诧异的目光。 看到中年男人这副样子，女警员有些愣神地点了点头，看来前辈好像真的饿了。 不过接着，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碗里满满当当的面，摸了摸自己还有些发涨的肚子，心里在暗暗叫苦。 前辈明明已经和我在全州警察局吃过饭了，怎么还吃得下啊？难道男人的饭量真的和女人不一样？ “……不喜欢吗？” 忽然，中年男人低头闷声问了一句。 “啊？啊～不是，只是……那个……” 听到中年男人的问话，女警员愣了愣，连忙摆了摆手，然后年轻的脸上对着中年男人露出了点难色。 然而，中年男人却没有看她，而是放下筷子，转头看着一直默默坐在凳子上的他。 “不喜欢吗？” 他抬头看了一眼，看着浓眉之下那双淡淡看着自己的眼睛，眨了眨眼睛，然后低下头，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下，然后突然转头叫了一声：“老板！” “哦？客人，有什么事吗？” “来碗牛肉面。” “啊……是！” “前……前辈……” 听到中年男人的话，脸上还有些尴尬的女警员表情立刻微微一变，想要说什么，可是还是被中年男人大手一挥给堵住了。 雨刚停，客人并不多，中年男人要的面不多时就上来了。 “咕……” 看着面条上铺着的实际上也不是很多的牛肉还有面汤里泛着的油花，女警员咬了咬嘴唇，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有点饿了。 不过她也只能想一想了，这碗面的价格都够她几天伙食的了。 中年男人同样看了一眼这碗牛肉面，但只是一眼，接着就把面推到了他的面前。 “吃吧。” 他看了看眼前的这碗面，肚子里发出的微微的腹鸣让他的手忍不住动了动，可是他到底还是没有动，而是抬头看着中年男人。 看着这张忽然抬起来看着自己的稚嫩小脸，中年男人愣了愣，紧接着，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一直很淡然的目光难得地一柔，“吃吧，以后你还给我就可以了。”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低下头看着那碗面，沉默了几秒，猛地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看着他这副狼吞虎咽的模样，女警员愣了愣，而中年男人的嘴角却是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滴滴。” 而在这时，一阵清脆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中年男人微微愣了愣，低头从腰间摸出一架传呼机，按了几下，看着上面的信息，猛地，眉头一下子皱紧。 “呀，新人，听着，我有事需要离开，你把这孩子送到永登浦的那家福利院去，然后你就自己直接回警局吧。” 中年男人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戴上了放到一边的警帽，看了一眼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的大雨，然后拿起雨披套了起来。 “啊啊，啊？前辈，您去……去哪里啊？” “别管那么多，车留给你了，记住，一定要在福利院关门之前到，知道了吗？记住，好好交代清楚，让他们好好照看这孩子，知道了吗？” 中年男人边套着雨披，边扔给女警员一把车钥匙，也许是因为着急的原因，话语中难得地多嘱咐了几句。 “知……知道了。” 女警员有些手忙脚乱地接住了那把车钥匙，然后看着动作匆忙的中年男人，有些愣神地点了点头。 “嗯，那就好，”中年男人穿好雨披之后，喘了口气，转过来看了女警员一眼，“记得把一切安排好再回局里，如果局长问我去哪了，就跟他说我去医院了，知道了吗？” “知道了。” “嗯。” 中年男人点了点头，然后就回头准备走出面店，不过，就在其刚一动脚的时候，忽然脚步又停了下来。 转过身，中年男人看了看不知何时已经吃完面，正静静看着自己的他，脸上的神色微微变了变，整个人忽然又蹲了下来，伸出大手轻轻抓着他的肩膀。 “乖乖的，知道了吗？” 看着这双好看乌亮的眸子，中年男人轻声说道。 他看了看眼前这张表情淡然中似乎带着点深切的关心的脸庞，沉默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 “嗯，好孩子。” 中年男人脸上露出了一个之前都没有过的温柔笑容，抬起大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紧接着，脸上的笑意却忽然一敛。 “抱歉……” 一声很轻微的声音，轻微到只有他听得见。 从之前开始，一直仿佛波澜不惊的深邃黑眸猛地颤了颤，他抬起头看去，但却只看到了一个淹没在雨幕中的高大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