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零四章
有时候，明知道这样不对，明知道这么做也毫无意义，依然做出了那个无理取闹般的选择。这份感情，往往就被称作……真心。 说实话，就连韩宇都不知道自己这几天以来，究竟在躲避着什么。 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在一周以前，得知韩以诗的消息已经在网上被曝光出去之后，他脑海中电光火石间流转过的第一个念头，却与母亲自身无关。 很奇怪，在那一刹那，即便脑中的思路那样模糊，可他率先想到的人，居然，是金父，是金家的每个人，泰妍、夏妍、金母、志雄…… 在很早之前，无论是韩宇自己，还是泰妍他们那边，都是努力地相互配合着，隐瞒着他跟金家之间真正的关系。 理由，在当时金志雄表面死亡、韩宇跟家里关系又不能摆到台面上的情况之下，显而易见。 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样的做法，韩宇有自己的私心在其中。 说到底，“私生子”这个称呼，并不是什么光彩的名头。 只是，后来，随着自己与金家之间存在的隔阂渐渐消失，随着父子间关系的缓和，随着志雄活着被营救了回来…… 情况，似乎又有了变化。 曾经必然的选择到了现在，好像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性的坚持。 不管是他还是泰妍，两个人都是惯例地在大众面前维持着那层所谓“母胎亲故”的虚假关系。 毕竟，他们都是不愿意节外生枝的性格，纵然现在情势貌似变得越来越好，他们也不能，或者说没有必要非要去显露他们之间的真实关系。 其实眼下这份平静，对韩宇，对金家，都已经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了。 于是，如此的局面，就一直保持到了现在。 一种无形的默契，萦绕在双方之间。 哪怕是夏妍这个一向顽皮的小丫头，平时也晓事得没有在同学与朋友们面前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口风。 在韩宇和金家人之中，此前谁也没有意愿去主动打破目前这样的状况。 可现在，情况好像又有了些变化。 变化的来源，就从韩以诗被媒体曝光开始。 没有人能够百分百保证，在外界这样挖掘韩以诗往事的热火朝天的形势之下，韩宇和金家之间的联系不会被真的发现。 不过比起自身和金家的关系被别人调查出来，韩宇最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其实无关什么，它甚至只对韩宇一个人而言，才好像是那样的至关重要。 而它的起源，则更加久远一些，在韩宇得到韩以诗留下的那本笔记本时，就开始了。 …… “……志宇？” 在《亲爱的恩东啊》的片场中，当自己的耳边传来那道熟悉的中年男声时，韩宇低垂下黑眸，没有说话。 电话那头的金父在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同样也不再开口说什么。 手机中一时静默下来。 一股难言的沉默，在这对关系独特的父子之间弥漫起来，如同在向旁人显示着他们这场谈话开头的艰难。 “……我听泰妍说，您找我有事？” 僵局也总得有人来打破，否则这样僵持下去也只是在纯粹地浪费时间。 所以在经过一段不算长的无言后，韩宇还是低声回应了一句，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似是不想再聊什么多余的话题了。 “……你的新作品，我看了。” 像是也察觉到了一丝他话语中的含义，电话那头金父说话变得更加沉重简短起来。 他的话音听起来就如被罩上了什么阻挡的一面闷鼓，任里面发生怎样强烈的震动，传递出来的声音依然是那样的低沉与毫无起伏。 “嗯。” 不过，韩宇的回答也格外简练。 只是从鼻中发出的一下轻应，仿佛在对别人说明着他心里此刻的不耐在慢慢累积起来。 好在，也许是觉得这样将情绪表露得太过明显了，很快，在顿了顿之后，他又抿抿唇，拿着手机补充了一句：“您觉得怎么样？” 他说话时的语气有些敷衍，宛如在例行公事一般。 结果让人没想到的是，他这话一问完，电话那头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传来了一句略显急促的回答：“我觉得很好！” 于是，顿时，在电话的两端，近三十岁与近六十岁的年纪，两个男人又因此而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中。 仔细想一下，不善言辞似乎就是他们家遗传的特色，从上一代开始，乃至到自己和泰妍，都是如此。 父子俩，貌似谁都不擅长应对眼下这样的情况。 但很快，电话那头就重新传来了金父解释什么似的话语。 “夏妍、志雄，还有我和你阿姨，都认真看了直播，你在里面演得很好。” 拿着手机低头看了看地面，韩宇轻轻地回了一句：“嗯……谢谢您的夸奖。” 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即停滞了一下，而后又低声说道：“这种事情……你不该，也没有任何必要和我说谢谢。” 听到这话后，韩宇就抿着嘴唇，抬起另一只手挠了挠自己的额角，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金父这话。 然而，就在他想了想后，刚准备要开口说些什么时，从手机又传出的一句话就让他把刚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整个人的脸色一瞬间看起来更有种琢磨不清的感觉—— “这部电视剧……叫作《亲爱的恩东啊》的这部电视剧，我听说……是你偶妈的作品？”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 在破坏他们之间刚才那种表面上的相安无事的同时，也像是一阵寒风，使得两个人之间的氛围似乎倏地冷凝下来。 终于……还是说到了这件事。 抬起脸，对着头顶明朗的天空缓缓吐出一口气，韩宇不再迟疑，将手机贴紧自己的耳朵，嘴里很干脆地回答道：“是。没错。是我偶妈的作品。” 这一回，变成了金父那一边陷入了单方面的漫长沉默。 …… 在全州金家的房子中。 金母与金志雄、金夏妍都集中地坐在客厅外面，母子三人的目光时不时就会投向金父现在所在那间房间紧闭的房门上。 眼神中蕴含的意味不一而足，有担忧，有纠结，也有说不出的复杂。 让他自己亲自和韩宇单独聊聊，这是金父之前对他们提出的请求。 只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在面对内心深处又被激发出愤怒的哥哥时，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应对呢？ 对于这一点，即便是看似淡定地坐在兄妹两人中间的金母心里面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答案。 一边是自己相濡以沫数十年的丈夫，另一边则是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金氏的儿子，如果换成旁人的话，要做出选择应该很容易。 可偏偏，今天金母的想法不是如此。 在她不时也忍不住朝那扇房门投去的眼角余光中，含着一股微不可察的忧虑与慈爱。 她知道，今天的这场对话，对家里那一老一少两个男人而言都至关重要，但她也并不愿意看到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人受到伤害。 所以，事情到底会走向怎样的发展呢？ 这个问题，她同样十分关心。 …… 在房间里面，厚重的窗帘挡住了窗户外大部分的阳光，导致屋内的光线相当昏暗。 金父在窗边放置好的一张藤椅上安静地坐着，中年宽厚的面容在从窗帘缝隙间投进来的光芒照映中，显得有些苍白与黯淡。 他垂着头，手里拿着手机，仿佛是一尊静止不动的雕像，肃穆默然了很久，才动了动嘴唇，微哑着声音，说道：“我认真看了一下那部剧的介绍……听说，这部剧讲的是一个男人寻找自己初恋的故事？” 电话另一头的韩宇没有回答什么，不吭声的态度似乎也表达了什么。 只是下一刻，从金父口中说出的话，要是放到了外面，即便是给金泰妍他们兄妹几人听到，恐怕都会控制不住地呆住—— “看来我没有猜错……这部剧，是你偶妈写给我和她自己的作品。” 在首尔《亲爱的恩东啊》片场中。 在听到耳边传来的这话之后，他的眉峰就蓦然而动。 韩宇拿着手机扭头看了看四周，远处那道娇小的身影仍在原地等待着自己，这让他脸部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绷直，但神情中，却唯独看不见什么震惊之色。 对于金父突然说出的这句话，他的表现，就像早就知晓一样。 而事实上，他确实早就发现了这件事！ 在《亲爱的恩东啊》里面，男主角池恩浩在经过二十年的时间之后，总算找到深爱的初恋情人池恩东，但那时候的恩东却已经遗忘了自己，嫁给了别人，有了家庭和孩子。 这样的故事放在外人眼里，可能只是一个让人叹息的凄美爱情故事。 但在韩宇的眼里、在金父的眼里，他们看到的东西，却并不止于此…… 一开始的时候，金父还没怎么意识到，可等到他得知《恩东啊》的作者是谁之后，脑海中的思绪就瞬间通畅起来！ 也许说男主角找女主角，有些人还会感到疑惑，那么，要是把男女主角的位置互换呢？ 如果，把二十年来在寻找自己爱人的那个人，改成女主角池恩东，而遗忘女主角、生儿育女的人改成是男主角池恩浩，这样的故事，大家是否感到莫名的熟悉？ 没错…… 《亲爱的恩东啊》，其实……应该是韩以诗以自己和金父之间的那段姻缘为蓝本所创作出来的作品！ 甚至，在剧中“男主角”池恩浩身边还有一个从小长大、关系极好的亲妹妹，在性格的设定上，与朴智恩非常相似。 关于这一点，韩宇也是后来才在慢慢研究整个剧本时才意识到。 原因自然也是因为韩以诗那将男女主角情况互换的具有迷惑性的设置。 只是好好想想，母亲对于剧本的这点设定也让韩宇心里面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 即便到了最后……她也没有让男方成为承担责任的那一方。 不管怎么样，你都不怪他，反而把部分的责任推给了“女主角”，归罪到了自己身上。 您……是想表达这个意思？ 这样一个念头在韩宇的脑海中不断翻腾，让他在强行控制自身，总算保持住冷静的态度后，内心的深处又似是在酝酿、发酵着某种情绪，只差一个契机，就会引爆出来。 前几天韩以诗在网上被曝光出来的事情，就是一个契机！ “志宇……我知道你现在心里面应该又对我充满了怨气，或者说愤怒，这些都是应该的，我不想为自己解释什么。但我觉得……我们父子间的一些事情，必须要得到解决才行。” 电话那头金父的声音仍旧低沉不已，若是认真去听，甚至能够听出他话中那一丝深藏的痛苦与无奈。 只是到了这一刻，既然把话说开了，韩宇也没有丝毫要通情达理的意思。 他拿着手机，沉声说道：“对，我不否认我对您的那些负面情绪都被我偶妈的这部作品给再次勾了出来。但是解决？爸……您想要怎么解决我和您之间的矛盾？” 电话那头的金父闻言霎时一默。 这是韩宇为数不多这么称呼自己，可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却让金父心中提不起一丝一毫的喜悦。 有的，只是一份难以自抑的哀伤与颤抖。 泰妍他们兄妹几个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韩以诗的事情被曝光出来，金父和韩宇就会表现得如此异常。 内里的原因他们当然没有想到，他们也不会理解，当年那一段曲折的往事，到了如今，给这对特殊的父子之间，横亘了一道怎样的壁障。 韩宇没有意愿和金父多谈什么。 正如他话中所说，他们之间的矛盾，根本不是什么三言两语可以解决的。 因为除非去世的人能够活过来，不然，他们之间的问题，将永远存在。 即便以后能够被时光消磨，也会留下一道消失不了的疤痕，在他们各自内心的深处。 现在的韩宇，明显还处于情绪最不稳定的时候。 他自己也清楚，他也知道自己哪怕是发泄一样跑到金父面前大吵大闹也无济于事，那样是小孩子的胡闹。 所以，他选择了避而不见。 索性躲过去，也许过了这一阵，他心中的情绪消退，事情就能变得好起来。 但显然，金父的想法和他不一样。 这对父子，两个人都很倔强，只相信自己解决事情的方法。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今天很可能在韩宇的这种状态下和他达不到自己心中原本的目的时，电话那头的金父就向韩宇提出了一个奇怪的要求—— “我知道你现在不想跟我说这事，那我也不想勉强你……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在27号那天能来全州一趟，有些话，我要当面和你说。” 27号？ 眉头下意识一皱，脑中思绪又是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韩宇没有多想就要开口拒绝：“恐怕不行，那天我有比较重要的事情……” “27号！” 电话那头金父的声音忽然拔高起来，他沉着声，近乎一字一顿地说出了一句让韩宇瞳孔微微收缩的话来。 “那一天，是你偶妈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