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8章 2009（二十八）
人是最善变的动物，往往一个念头还未达成，就有可能被另外一个异军突起的念头所倾覆。 韩宇从安全门里跑出来的姿态近乎狼狈，他没能按照自己原先计划好的那样，把一切的心绪压住，然后若无其事地去找自己今天这趟真正想要寻找的那个人。 他就像女孩之前所做的一样，找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气喘吁吁地背靠着墙，安静到犹如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 没有人能想象到，当他看到那道娇小的身影惶急地冲着自己不断鞠躬道歉的样子时，他的心情是如何的愤怒。 她不该过这样的生活的。 他在内心反复地对自己说着这句话。 就是因为过度的疲惫而小小地休憩一下，结果在被人发现后，反应却是那样的害怕。 对，韩宇能很清楚地感受到，在对自己道歉的时候，金泰妍的声音中藏着一股颤抖似的害怕。 她在担心着什么。 也许是在担心自己的工作，也许还在担心会因自己的缘故，而连累到组合里的其他成员。 简直……让人觉得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傻子。 韩宇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会那么轻易地被她牵动。 明明按理来说，她和允儿在自己心目中是一样的，明明她们这两个不听话的臭丫头现在就在一个组合里，面对的困境相差无几，但偏偏……韩宇发觉，自己就是会更加担心那个叫金泰妍的小矮个。 难道就因为她是队长？ 韩宇不由想起了女孩之前自嘲般的话语。 他今天听到了很多他通过别的途径绝对听不到的事情。 再没有比一个人坦诚一切的心声，更能让人接触到她的内心了。 在逃出金泰妍的视线后，韩宇的脑海中就翻涌起了各种各样的念头。 有激烈的，有消极的，还有理性思考的。 很奇怪，他能感受到自己胸腔中的那团火焰在熊熊高涨，大脑却能在肆虐的戾气之外，保持一份高度的冷静。 他在想着今后自己该怎么办。 在独自思考了很久后，韩宇终究是站直起了身体，转头缓缓走出了这个阴暗的角落。 他抬头望了望自己头顶上的一盏照明灯，嘴里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气。 计划又有变动了。 他又改变了主意，决定还是不要去见那个他今天本来很想见到的丫头。 并且，他决定不再耽误时间，该去把需要解决的问题解决清楚了。 因为他原本非常好的耐心，就在前不久的某个瞬间，被全部消磨干净了。 “对……把今天预订好的那些布置全部取消吧……不，我对你们的服务没什么意见，就是临时有了其他想法，不要想太多，照做就行了……” 低着头穿行在电视台走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韩宇一边低声讲着电话，一边随手拉开自己身上那件员工外套的拉链，他已经对这个地方感到有些厌烦了。 “哦？韩先生！” 然而，就在他将要踏出电视台大门的时候，身后却再次传来了一道有点耳熟的讨厌声音。 韩宇倏地皱紧眉头，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果然，又是朴振英。 这家伙不好好在楼上待着，跑下来干嘛？ “我就知道是你！你的背影我绝对不会认错。嘶……所以韩先生你还真的不是电视台的人？看来我之前没猜错。” 要是韩宇还是先前的状态，也许他还会好心地听一听朴振英到底想说什么。 但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烦躁不堪的感觉，就像是一个随时会被引爆的火药桶。 为了避免在大庭广众下弄出什么惹人注目的动静，也为了朴振英的人身安全着想，他很干脆地一扭头，准备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地转身离开。 “哎，韩先生！好歹咱们现在也算是认识了，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冷淡？你不想我提邀请你的事我就不提啊。” 没想到，听到朴振英的这句话，韩宇的脚步居然还真就再度停了下来。 朴振英见况，自己也愣了愣。 他看着韩宇沉着脸回头看向自己的样子，也不犯怵，反而爽朗地咧嘴笑道：“难得我们今天碰到两次，不如由我做东，我请韩先生你喝一杯怎么样？放心，我绝对不会——” “不。” 谁料，没等朴振英把话说完，韩宇就摇摇头，接着忽然对朴振英一脸认真地说道：“我之前对你的提议没有任何兴趣，但现在，我觉得我有兴趣和你谈一谈了。” 朴振英闻言又是一怔，紧跟着，整个人面色大喜。 …… “所以你就是今天突然不想再继续等待下去了，这打电话过来，让我通知SM那边？” Robin的声音中明显带着怀疑。 “对。”电话这头的韩宇端坐在家中，面不改色地拿着手机说道。 “算了吧，Woo。我早说过了，我太了解你了，别看你平时做事情很随性，但在商业的事情上，你从来没有马虎过，该占的便宜你一定不会轻易放过。SM那边眼看着再过段时间就要服软了，你这时候忽然说不等了，肯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经过一段时间的头脑冷却，韩宇眼下的神态看起来倒是平静了许多，听到Robin的嘀咕后，他就扬扬眉峰道：“既然你知道一定有什么原因，那你肯定也猜得出来，我之所以不告诉你就是因为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个原因。” “OK!Fine!（好吧，你赢了）” 电话那头的Robin恶狠狠地大声嚷道：“我一定会好好完成这个任务的，Boss！” “很好。”这一边的韩宇也气死人不偿命地点点头。 耳边的手机中传来了一阵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韩宇相信，要不是自己和这家伙现在分处大洋两端的话，Robin保不齐就会直接丢给自己一副拳击手套，虽然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还是他被自己打击一顿。 Robin的拳击技术向来比不过韩宇，可奇怪的是，在其他事情上一直都不肯吃亏的他在这件事上却出奇的执着，乐此不疲地经常去韩宇那里找虐。 “说正事。” 生了会儿闷气后，Robin到底还是没好气地重新开口道：“SM的事一般不会出现问题，反正钱是你的，既然你认为这笔交易值得，那么我也懒得阻止你。问题是，做完这件事以后，你到底还打算在韩国干什么？” “我之前不是说过了吗？” “哦，上帝！”Robin咬牙切齿的语气都能让人隔着电话想象到他在那一头抓着头发的抓狂模样，“Woo！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韩国人为了逃避那个兵役而更改自己的国籍吗？我听说还有宁愿自残身体的人？说实话，虽然他们的行为让人不耻，但我并不是不能理解他们。所以！我能不能问问你，这样的情况，你到底为什么非要去服那个该死的兵役？难道韩国发放的福利很好吗？” Robin最后说了一句显而易见的嘲讽，韩宇却仿佛没有听出来一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福利高不高我不知道，但我听说过几年兵役制度就要修改了，现在不去，之后难免吃亏。” 电话那头的Robin好悬一口气差点没缓上来，他无语了半晌，才继续说道：“……这么说，你是非要服这个兵役了？” “对。”韩宇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为什么？”Robin的声音中充满了不解，“为什么你一定要放弃接近两年的黄金时间，去做这么无聊又没有任何得益的事？这根本不符合你的性格！” 韩宇忍不住笑了起来，“所以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没有利益的事情绝对不做？” “差不多！反正这些年来，除非是你在意的人或者事，否则你绝对不会打破自己的这项原则。”电话那头的Robin相当的直言不讳，“所以我现在才非常怀疑你的行为。Woo，这不像你。” “你怎么知道服兵役就不是我在意的事情？” “拜托！你是一个美国人！” “但我现在也还是一个韩国人。” 韩宇的回答让电话那头哑火了一下。 “Robin，我知道你不能理解我的做法，也许我这么解释，你就能明白，我为什么非要去做这件看起来根本没有意义的事了。” 韩宇的嘴角不知不觉中挂上了一丝似是感慨的苦笑：“我没有意愿去回报这个国家什么，但我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我也需要时间来和这片土地道别。你知道，只要两年后，我坐着飞机离开这里，等飞机一落地，我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美国人，没有双重国籍，没有双重身份。美国不会让一个由外国人主导的商业帝国成长起来，除非他成为美国人。我都抛弃祖国了，你还不能容忍一下我任性的行为吗？而且，最关键的是……” 韩宇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庭院外面，才种植不久的花圃依旧一片冷清，但冷清的景色也别有一番风味。 “韩国是一个重视集体荣誉的国家，这么说可能有点奇怪，也许在你这个美国人看来，强迫一个人去服兵役是不道德的行为，但在韩国，这就是一种常态。人们以遵守这种义务为荣，以逃避这种义务为耻。我会回到这里，履行这项所谓的义务，理由很简单，在韩国，一个家庭的男孩如果逃避兵役的话，这个家庭就会遭到周围所有人的鄙夷。” 话说到这，韩宇的表情突然变得分外柔和下来，他垂下眼帘，语气低沉而温柔。 “老实说，我从来不在乎这个国家，我只在乎这个国家里的某些人。我是我家里唯一的儿子，所以我必须回来，因为我不想让我的家人失望……我希望我父亲，那个养育了我十几年的男人，能因为我而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