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3章 保护官家
按照程序,遇到这等贪腐和灾荒的事儿,作为全权代表下去,首要是赈灾,安抚灾民的情绪。若是发现贪腐,气氛不对头时,杀一两个人也行,事后把自己的苦衷说说,没有人会说什么。 可沈安这个却不同。 案子已经破了,灾民的情绪也稳定了,这厮竟然在临走之前杀人。 你说你杀就杀吧,还弄了一个造反的罪名,这话你哄鬼去吧。 大名府是什么地方? 那是大宋的北京,若是那里造反,北方雄兵无数,瞬间就能合围大名府,谁都跑不掉。 所以没人相信那些人会造反。 “这是栽赃!” 韩琦苦笑道:“他为了杀人而搜罗的罪名,当时在场的人很多,那个傻小子,他就该悄然处置了他们,到时候说他们谋逆,谁能反驳?” 这是搞暗箱操作,不给别人质疑的机会。 赵曙看着韩琦,突然觉得他和沈安有一点很像,那就是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 这样的臣子要看他的志向,韩琦是想千古流芳,成为大宋名相。 沈安想什么? 北望江山? 还是…… 赵曙想起了沈安当年说过的话。 ——海外很大。 这个世界很大,大宋很小。 大宋难道能拥有这个世界吗? 赵曙笑了笑,觉得不可能。 “消息应当很快就会传回来,诸卿如何看?” 赵曙已经是头痛欲裂,就把难题抛给了宰辅们。 “陛下,此事怕是要让沈安避避风头吧。曾公亮也有些头痛的道:“若是让他留在汴梁,怕是会被群起而攻之。” 这是好意,但却是退缩。 赵曙放开捂额的手,眼中多了冷色。 欧阳修叹道:“去雄州吧,他号称雄州沈,雄州百姓也以他为荣,去了那里没人敢招惹他,过几年再回来,这事就妥了。” 不管多愤怒的事儿,当时你恨不能杀人,觉得这个愤怒永世不会消退。可不过是几个月,最多几年,你就会淡忘了此事。 时间才是最大的黑手。 赵曙的嘴角翘起,却是讥讽的笑。 包拯出班道:“沈安年轻,那些人杀之不足惜,臣以为情有可原。” 沈安没有经过赵曙的同意就杀人,这是大错,包拯在徇私,但却无人指责。 “杀得好!” 韩琦抬头,眼中全是怒色,“陛下,杀了就杀了,那等人若是被臣遇到了也是一个杀,如今怕的就是那些人的围攻,且让他们来,臣去挡着。” 韩琦躬身,起身时因为体型庞大踉跄了一下。他稳住身体,转身离去。 那脚步有些外八字,配上庞大的身躯,看着有些跋扈。 可在此刻赵曙的眼中,这些不是跋扈,而是担当。 包拯不能去,他去了只会激化矛盾,徇私的指控将会笼罩皇城,得不偿失。 韩琦去了。 “韩卿……” 赵曙起身伸手,可韩琦却不回头,就迈着八字步出了大殿。 消息果然很快就传到了汴梁城。 “外面很热闹。” 邙山书院里,王雱端着茶杯在喝茶。 一个教授苦笑道:“山长此次算是惹下大祸了。” “他干的很好,某就想这么干,只是没机会。”王雱的目光冰冷,突然问道:“可敢做大事?” “元泽!” 教授才将打个寒颤,外面来了折克行。 稍后苏轼也来了。 “此事麻烦了。”苏轼气咻咻的道,“御史台里不少人都说安北犯了大错,当发配,发配啊!” 屋里此刻没外人,折克行突然低声道:“某能带人出去……接了安北兄的家人,一路去北方。” 苏轼点头,“甚好。” 两个棒槌! 王雱冷笑道:“能去哪里?去府州?那是找死,你信不信,若是去了府州,令叔折继祖会把你们全数拿下……家族啊!” 这个年头家族就是一切,折继祖若是面临这样的选择,只有两种方式:第一造反,第二拿下他们,算是污点证人。 折克行想了想,摇头道:“你小看了折家。” “某不懂折家,但某知道你这个想法不妥。”王雱是这个小团体里最聪明的人,他说不妥,折克行也只得闭嘴。 王雱放下茶杯,说道:“外面现在如何?” “群情鼎沸。”苏轼擦了一把汗,“皇城外又被人堵了,奏疏无数,都是弹劾安北的。” “他破了规矩,那些人当然要恨他。” 王雱敬佩的道:“大宋不杀士大夫,那是谎言,可确实是不怎么杀,杀几个就算是稀奇事。可安北兄在大名府一次就杀了三十人,那些人慌了……” “他们担心自己以后犯事了也会有此遭遇,所以慌作一团,唯一的办法就弹劾,把安北兄弄下去。” “兔死狐悲?” 折克行的话让王雱第一次赞许:“这话说得好,就是这个意思。兔死狐悲!” 苏轼焦急的道:“某告假出来,马上就得回去,怎么办,要某怎么出力只管说,大不了某一把火烧掉御史台!” “淡定。”王雱摇摇头,吩咐道,“让那些教授来。” 稍后一群教授来了,王雱起身拱手道:“外间事你等应当也有耳闻,怎么看不重要,重要的是……邙山书院不支持优待士大夫,你等可认同?” 这是沈安的观点,并作为邙山书院的座右铭之一。 “是。” 不认同这个理念的人都滚蛋了。 王雱微笑道:“去把学生们叫出来。” 稍后的校场上,王雱大声的喊道:“那些人慌了,他们担心自己以后贪腐会被处置,可贪腐为何不被处置?为何杀不得?看看千年以来的……哪朝哪代不杀贪官污吏?就大宋!” 学生们的怒气起来了。 “某觉着元泽和安北有相通之处,那就是蛊惑人心。” 苏轼的话让折克行点头又摇头,“不,安北兄是为了大宋,元泽却是为了抱负。” 一个是为国,一个是为了私,没法比。 “这个大宋到了如今的地步,谁的错?” 王雱苍白的脸上浮起了红晕,喊道:“那些贪官污吏为何被人庇护?他们想干什么?他们想为所欲为,想弄死山长,咱们能答应吗?” “不能!” 学生们的气势起来了。 王雱指着外面喊道:“那些人如今堵在了皇城外,他们在逼迫官家,他们在逼迫宰辅,咱们能坐视吗?” “不能!” 学生们的血气都被激发出来了。 王雱嘶喊道:“那就出发,保护官家!” “保护官家!” 书院的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出发了。 邙山书院的邻居有宗室书院,还有太学。 两家书院很快就得到了消息。 “邙山书院的学生去了,他们说要保护官家。” 宗室书院的大多都是聪明人,有人说道:“那些人哪里敢冲进皇城去?王雱多半是要硬扛那些人呢。好气魄!” “那咱们怎么办?” 一阵沉寂之后,有人摇头,“咱们不能去,否则官家只会忌惮,而不会有半分高兴。” “为何?”一个懵懂的宗室子问道。 “咱们是宗室,涉足政事就有图谋不轨的嫌疑,甚至会被那些人利用,所以老实些,就呆在书院里。” 这边还好,可太学那边却暴动了。 郭谦带着一群人在阻拦群情激昂的学生,可哪里挡得住。 “我们要去保护官家!” “官家不要你等保护,有禁军!” 陈本拼命拦截着,最后被一把推开,跌坐在边上。 “冲啊!” 学生们冲了出去,郭谦跺脚道:“都回来啊!” …… 此刻的皇城前,气氛肃然。 韩琦站在大门外,对面是数百人。 “……从祖宗以来,从未有人如此屠戮士大夫,从未有人这般大胆,没有官家的命令就下手杀人,这是僭越,这样的行径,这样的人能容忍吗?” 一个年轻人在前方大声疾呼,身后的数百人喊道:“不能!” 这是一个庞大的团体,当年的范仲淹都败在了他们的手下。后来的王安石也不是他们的对手,苦心孤诣的新政同样惨败…… 如今他们来了。 而当前只有韩琦一人。 韩琦站在那里,想起了当年…… 他想起了庆历新政,想起了范仲淹。 当年我们惨败啊! 今日他们再度来袭,老夫怕了吗? 韩琦抬头,嘶吼道:“那些人该死!杀得好!” 气氛骤然一紧。 这是来自于大宋首相的嘶吼,代表着政事堂的态度。 怎么办? 当年的范仲淹被抹黑,那些人说他结党。 结党是大宋政坛最忌讳的事儿,被这个借口攻击,几乎很难幸免。 随后富弼被污蔑想行兴废事,也就是当做伊尹霍光那种人物,能以臣子的身份决断帝王宝座的归属。 这个黑锅砸的富弼晕头转向。 败了。 哪怕赵祯知道这些抹黑都是假的,可他依旧不能挽回局势。 原因是什么? 范仲淹的新政是要动刀子,从大宋的身上割腐肉。 新政中的一条叫做抑侥幸。 什么叫做侥幸? 权贵子弟从出生没多久就能有官职,这叫做荫恩,也叫做侥幸。抑制侥幸,就是割腐肉。大宋的三冗,冗官、冗费,两冗与此有关,范仲淹这一刀砍的很准。 但这动了权贵们的饭碗,后果可想而知。 而今日这些人来这里闹腾是为了什么? 沈安杀了官吏,这破坏了不杀士大夫的潜规则。 咱们犯错了没事,顶多是下放到地方为官罢了。就算是再进一步,那就发配吧。 发配就发配,命保住了,以后寻机还能回来,多美? 这个潜规则很美,美滋滋。 可如今被沈安的屠刀给触动了。 你让这些人如何能不怒火中烧? 人群中有人嘶喊道:“韩琦老贼,你蛊惑君王,结党营私,今日我等在此,你还想故技重施吗?” 草泥马! 韩琦想这么骂一句,但他捋捋长发,觉得这会影响自己的俊朗形象。 “谁在故技重施?”韩琦冷笑道:“你等当年说老夫等人结党营私,今日还是这一套,这是什么?这才是故技重施!来,老夫今日在此,你等可敢来吗?” 人群躁动了起来,然后缓缓逼近。 那些军士慌了。 “韩相,怎么办?” 动手是不能动手的,否则会惹出更大的祸患来。 韩琦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敢来,他站在那里,握紧双拳。 老夫今日要雪耻! 雪庆历年间的耻辱! 他双目圆瞪,气势瞬间攀升到了顶峰。 “保护官家!” 就在此时,右边传来了一声呼喊,接着脚步声传来。 无数人在奔跑,可却很有节奏,丝毫不乱。 脚步声震动着大地,那些人纷纷侧身看去。 韩琦也是如此,他觉得应当是另一帮子不要脸的家伙来了。 当那些年轻的面孔出现时,当看到那在奔跑中依旧整齐的阵列时,有人惊呼道:“是书院的学生。” 但凡是沈安教授过的地方,只要不改他留下的规矩,那就很好认。 整齐! 哪怕是奔跑之中也得保持住阵型。 “他们来做什么?” 众人在疑惑,学生中有人喊道:“打逆贼!” “打逆贼!” 学生们蜂拥而来…… …… 感谢书友“正版风随行”的五万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