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倏然于左，忽而在右
“我们两个是十大恶人中的欧阳兄弟，你们快将我们一剑杀了吧！这位小兄弟倒是位大大的好人，比什么江南大侠，慕容世家都强得多的！” 数不清的虫子已爬满了欧阳兄弟的血肉之躯，疯狂地噬咬着，拼命地往骨子里面钻。 “我们都是罪该万死的，快动手吧！” 若非欧阳兄弟乃是内家高手，筋骨强健，早已丧命多时了；他们如今完全是强自提着一口真气，才能开口说话无碍。 苏微云见此，于心不忍，将手上鞭子放开，道：“秦剑兄，借剑一用。” 秦剑目光闪动，掷手将腰中宝剑扔于苏微云。 哧！ 剑光泻落。 苦叫顿止。 欧阳兄弟终于不用再忍受那种非人的痛苦了。 至于他们会不会下地狱去受罪，便只有天知道。 江别鹤感叹道：“哀哉哀哉，纵然他们真的是十大恶人，也不该受这般折磨的。” “猫哭耗子。” “假慈假悲！” 两句话居然同时分别从苏微云与小仙女口中说出。 他们二人互视一眼，皆感讶然，又都侧过头去。 秦剑道：“菁妹，你不必对江别鹤大侠怀有成见，他与你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小仙女不屑地道：“我见到他便和见到那个苏微云一样天生犯恶心。哼，道貌岸然，虚伪君子，没什么误会不误会的！” 苏微云摇头失笑。世人都识不破江别鹤的伪君子形象，反倒是刁蛮的小仙女一语成谶，不得不说，有时候女人的直觉确实可怕。 秦剑旁边站着的一位看似弱不禁风，有些瘦弱的男子忽然问道：“兄台，你的刀法可是出自汉中六合门下？” 苏微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他方才用的虽是剑，但劈砍之时，不自觉地还是带上了六合刀法的痕迹。但却不料就这样短短两下，便被人叫破来路。 小仙女笑道：“南宫柳二哥果然厉害，一双神眼，放眼中原怕也难寻出第二人。” 南宫柳体弱多病，武功便差些，但出身世家，博学广知，凭见识与眼力就绝对不容小觑。 苏微云不知道怎么接话，干脆无话可说，只将剑还与秦剑，道一声“谢谢”后，便自顾自地离开。 江别鹤出声道：“兄台留步！” 苏微云淡然停步，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故意装出很平静的样子，生怕被江别鹤、小仙女、顾人玉等人看出什么破绽。 江别鹤却并未找茬，而是脸上挂满笑容，道：“似兄台这般人杰，日后定会出名。要是有空，请来江南一叙，交个朋友。” 先前苏微云明明已出言讽刺过他，他却坚持微笑邀请，又是要刻意彰显出他“大侠”的风范了。 苏微云在心底冷笑。他自然知道，是因为在杏花楼的那一战，江别鹤的狐朋狗党们都被十大恶人屠杀殆尽，江别鹤此时当然要抓紧机会拉拢些高手。 他不再作声，只是径直离去。 南宫柳看看秦剑，秦剑望向江别鹤，江别鹤又无辜地看着顾人玉和小仙女几人。 大家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虽然他们还是一头雾水，丝毫不明真相情况，但是就连躺在地上，惨死他手的欧阳兄弟都心甘情愿地说苏微云是好人了，他们还有何等资格去多言他话？ 苏微云的身影渐渐远去，就要消失在江别鹤、秦剑、小仙女等人的视线中。 此番轻松瞒过众多熟人，苏微云心中不由自鸣得意。 转而他又开始谋划起如何强行向阴九幽索要绝技之事。 这个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响起。 “他叫作苏微云！虽不是十大恶人，却是十大恶人的好徒弟。” “你们千万莫要放过他！” 这声音阴阳怪气，忽左忽右，却声大至极，在静谧的密林里响起，除非是聋子，否则几乎没有人会听不到。 苏微云闻言大惊，他立刻展动身法，如一只飞鸟，极速远遁，向着林外奔去。 而听到此话后，江别鹤、秦剑两人都提步扬衣，飞快赶来。 两人的轻功都不弱，但架不住苏微云已行得远了，在密林的遮碍之下，竟有些追之不及。 突然之间，远处又传出一道声音。 “在这里，慕容世家的，还有江别鹤那只老狗，你们快来啊！他就在这里！”“ 众人看去，苏微云不知何时已和一个贼头贼脑，泼皮无赖一般的人物相斗起来。 那泼皮无赖虽长得平平凡凡，不见出彩，但手底下的功夫是端的厉害，拳打脚出，似无规律，却暗暗将苏微云的去路全部封死。 苏微云又急又恼，怒骂道：“白开心，你个蠢货！你自己也是十大恶人之一，难道以为他们能放过你？” 他本已要走脱，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个“损人不利己”的白开心突然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闯出，硬是横插一脚，不但把他的身份点破，还将他拦了下来。 白开心哈哈大笑道：“你上次不辞而别，令我甚是想念，来与你叙叙旧罢了。” 他贴着大树与苏微云又“砰砰砰”交过三拳，摆摆手臂，倏地一下便要远走。 “既然你不愿意见我，那我走了就是，你也不用生气啊！哈哈哈哈！” 白开心往东面逃去，他料定江别鹤与慕容世家等人决计不会来捉他，而一定是会去追苏微云。 所以他的算盘打得很好，“损”完苏微云之后，还可以顺便利用苏微云帮他引开众人，他自然就没有任何危险了。 果然，就这么短短一耽搁，江别鹤与秦剑已快要赶至苏微云身前。 苏微云冷笑两声，竟然踏着树木，如猿猴攀枝，麻雀入林，不断地在空中踩着枝干，也朝着白开心的方向掠去。 两人一前一后，你追我赶，俱是将身法施展到了极致。 身边树木不断地向后飞掠，风声呼呼，惊鸟阵阵。 但白开心始终甩不开苏微云。 而苏微云同样亦摆脱不了身后的江别鹤与秦剑。 至于小仙女、顾人玉、南宫柳等人则被远远落在后面了。 白开心一面逃，一面急道：“你来我这儿干什么？难道你还想再被我拦住？” 苏微云不理会他，也往后怒道：“江别鹤，秦剑，你们追我干嘛？难道你们跟苏微云打过交道？” 按道理讲，秦剑是不认识他的；而江别鹤只是和他有过数面之缘，既不得知他的名字，更不可能想到这个“冷峻的中年男子”就是当初处处与他作对的毛头小子。 但两人就是死死地追着苏微云，一步也不肯放松。他们都是江湖的成名高手，隐隐有些能够嗅出其中猫腻。 白开心先是往东逃，而后又往南，最后朝西，将各个方向都试了个遍。 然而四个人还是在不断追逐，而且秦剑与江别鹤两人已愈渐赶上来了。 白开心终于憋不住骂道：“臭小子，你别追我了！你再胡来，我们俩都得栽在这儿！” 苏微云额头见汗，脚下仍如风，冷冷道：“你是‘损人不利己’，我倒刚从欧阳兄弟那儿学到‘宁死不吃亏’，让你陪我下地狱，怎么能算亏？” 白开心一边怒骂，一边疯跑，围着密林绕了大半天，竟又绕回先前欧阳兄弟身死的地方。 他总算停了下来。 白开心像是已跑不动了，气喘吁吁地道：“苏微云，你......你......你凭什么追我这么久？” 苏微云学着他的样子，对着身后的二人道：“你们......你们两个又是凭什么追的我？” 秦剑内功深厚，疾奔之后，气息仍然不乱，道：“你若心中无鬼，怎么会跑？” 苏微云道：“你要是不追，我能跑吗？” 秦剑也道：“我正是见你跑，我才追的！” “我是见到白开心跑，我才追的；他污我清白，我可是路仲远大侠的亲传弟子，而且我还认识慕容九姑娘，你回去问小仙女和顾人玉，他们也知道我的......” 苏微云开始与他故意一通胡言乱语，纠缠不清。 江别鹤道：“既然你们都有理，便好好地坐下谈......” 白开心突然强行打断他的话，道：“怎么谈？谈快些！” 江别鹤凝着双目，紧紧盯着他道：“我可认识你，你是李大嘴的帮凶！” 苏微云指着白开心道：“他不是十大恶人的帮凶，他就是十大恶人中的白开心！” 白开心也指着苏微云道：“他不是十大恶人，但他才是十大恶人的帮凶！你弄错了，你完全将我们两个搞反了！” 苏微云居然点头道：“不错不错，是搞反了！他才是苏微云，我才是白开心，你们要找的人是苏微云，你们去找他！” 白开心道：“不对不对，我才是白开心，你们要找的不是我；他才是你们要找的人！” 江别鹤与秦剑齐齐呆住。 一时之间，他们简直被这二人的胡说八道，颠三倒四绕晕了头。 而苏微云和白开心两人方才还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累得无力，但见江别鹤与秦剑呆若木鸡，十分有默契地立即转身向后逃去。 这一次他们选择的方向不一样了。 白开心仍往东行，而苏微云则向西跃去！ 江别鹤与秦剑方回过神，二人的身法已在十丈之远。 “分头追！” 江别鹤向东，朝白开心追去；而秦剑则往西。 嗖！ 大树之旁，忽的刺出一柄利锋短剑，直取向苏微云。 此剑出奇，悄然而至，又快又疾，无声无息！ 苏微云被突如其来的锋芒吓得魂飞魄散，双手贴着大树，用力一抱，旋着身子才堪堪躲过。 “哪里走？！” 一个女子豪放的声音传出，露出身形，乃是一位穿着鲜红衣裳的少妇。 她这么一挡，立马使得后面的秦剑追了上来。 苏微云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秦剑赞道：“二姐剑法果然犀利！” 苏微云道：“你便是慕容世家的二姑娘，慕容双？” 慕容双乃是慕容世家九姐妹中武功最高之人，其剑法之辛辣险急，几乎可称海内少有。 慕容双挥动着手中短剑，冷叱道：“正是，这回你逃不掉了。” 苏微云皱眉道：“当真不死不休？” 慕容双有些犹豫，又严肃道：“你是不是十大恶人不打紧，我慕容世家管不着二十年前的恩怨！可是我听张菁说你欺负过她，这便不行！” 秦剑眉头一挑，问道：“原来欺负小仙女的人就是他么？” 远处急急传来一个声音：“不......不是的......” 顾人玉也来了，他在为苏微云辩解。 在他后面，小仙女正气冲冲与南宫柳等人一同赶来。 小仙女指着苏微云，大声道：“好你个苏微云，你居然易容改装成这个模样，好，你，你我的恩怨，该好好算算了......” 苏微云被众人所围，反而平静了下来，反问道：“我与你有什么恩怨？” 小仙女道：“你......你......你将我抓进恶人谷......” 苏微云打断她道：“那是十大恶人里的‘笑里藏刀’哈哈儿抓的你。更何况，我且问你，你入恶人谷后可曾有受到严刑折磨，百般侮辱？！” 慕容双立刻关切地看向小仙女。 她只是听小仙女说起过苏微云与李大嘴故意吓她，但也不知道这其中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 慕容双每次问小仙女，小仙女只是咬牙切齿，恨意入骨，但具体详情就总是敷衍而过，不肯细讲。 慕容双此时看向小仙女，道：“菁妹，你快说，这恶贼和李大嘴是怎么对你的，我们姐妹一定替你讨个公道！” 小仙女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道：“他......他......他是个混蛋！” “这......” 苏微云冷笑道：“是，我是混蛋。我根本不该将你从恶人谷中救出来，更将你送到慕容九姑娘的碧水山庄！” 他竟反客为主，数落起小仙女来。 南宫柳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只是盯着苏微云看个不停，而秦剑则惊问道：“菁妹，他说的都是真的？” 苏微云从恶人谷救出小仙女，护送她十余日方至蜀中，这是确确实实的，连小仙女也不能否认。 小仙女呆住半晌，忽又流下泪来，道：“是，不错，他说的都是真的！半句都不假！” “那你为何要追杀于他？” “我......我......” 小仙女目间泪流，脸颊通红，她怎肯说出真正的缘由？ 秦剑、南宫柳与慕容双等人面面相觑，均不知该说如何应对此情此景。 最后还是南宫柳赔笑道：“这......那位苏公子，我们慕容世家误会你了，实在......” 小仙女突然又大声道：“你用不着向他道歉，他......他与我拜堂成过亲了，唉......” 她终于把此事说出，嚎啕大哭。 成亲对一个才出道的江湖少女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谁又想得明白？ 众人不知所措，连连安慰着小仙女。 就当此际，一个寒冷彻骨，如万古冰山般的声音从林间传至。 “苏微云，好，你果然在这里！” 树林中缓缓走出一人，披头散发，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 可她的容貌偏又生得极美，带着种出尘之气。 只是当她看见苏微云时，表情一下变得极为复杂。 哀伤、痛苦、绝望、恶毒种种情绪交替出现在她脸庞。 慕容双见到此人，叫出声来：“九妹，你......你什么时候回的江南？” ........ 慕容九！ 慕容九竟也闻讯赶至此地！ 苏微云的脸色变得更厉害，他的双手都微微有些颤抖。 他最不愿看见的人便是此位！ 慕容九厉声道：“二姐，快助我擒下这苏姓贼子，只要死的，不要活口！” 慕容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小仙女，最终将目光投在苏微云身上。 慕容九叫道：“二姐、三姐、六姐，快出手啊！” 小仙女却霍然盯着慕容九，冷冷地质问道：“你为何又要杀他？你自己怎么不出手？！” 慕容九双眼布满血丝，指甲抓进肉里，流出鲜血来。 她的化石神功被破，内力大损，如今还未恢复过来，不便与人过招。 “你说啊，你怎么不说！” 小仙女处在一种情绪失控的状态，对着慕容九大呼小叫。 苏微云见此，又愧疚，又不安，弄得手足无措，不知该说什么。 身为两广武林盟主的秦剑却已腾身而起，双手成爪，用出独门控鹤功，擒向苏微云。 “阁下此刻还不将事情说清楚，便是走不掉的了！” 秦剑十分果断，总而言之，要先擒下苏微云再说。 苏微云长叹一声，跺足而起，震得树梢阵阵摇摆。 “我来日会登门上慕容世家解释此事！” 慕容双亦已出手，她持着一对双剑，截住去路，道：“恐怕等不到那时了！” 此刻慕容世家的三姐妹都一齐攻来，要将苏微云围住。 苏微云急忙闪身，躲到一颗大树之后，遮住自身身形，藏过众人视线。 他一面心念急转，一面开口道：“我清清白白，你们何必非要用武力逼我？” “你出来解释清楚便是了，谁也没有逼你！” 众人担心苏微云藏在树后偷袭，是以都不敢直接过去；而秦剑则小心地往另一侧掠去，欲逼迫苏微云现身。 谁知苏微云此刻却大声叫道：“好，你要我现身，我现给你看！” 轰！ 一件非常宽大的紫色衣袍飞出，刮起呼呼风声，铺天盖面地袭来。 “擒下他！” 趁着秦剑与慕容三姐妹注意力都在紫袍上面时，苏微云却从另一个方向溜走了！ “障眼法，秦兄，小心你的下三路！” 南宫柳出声提醒。 然而他想不到的是，苏微云并未攻向秦剑，而是飘飘然地飞起，往树林里一钻，竟突然没去踪影了。 幽林无声。 慕容双指着一处高高的树枝，呼道：“他在那儿！” 那树枝上正挂着先前屠娇娇与哈哈儿制作的“稻草人”，那“稻草人”的衣服刚好与苏微云掷出的那件一模一样，看上去正像是他悬吊在那里。 南宫柳却立即点出道：“那是个假人，是调虎离山。他方才已将他的衣服扔出去了！” 慕容双缓缓点了点头。 南宫柳的神眼是不会看错的。 秦剑往远处追去，南宫柳又忽然道：“不对，他就藏在那衣服的后面！” 慕容双闻言，立即甩手一把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匕当做暗器掷出。 哗！ 一式流星赶月，短匕将紫衣刺了个对穿！ 秦剑前去察看。 里面空无一人。 南宫柳喃喃道：“‘倏然于左，忽而在右’，我听老一辈的人说起过，这是半人半鬼的阴九幽最爱玩弄的伎俩，他......难道我看错了？” 他却不知道，苏微云在躲进去的时候，已听到一个声音。 “习得第十项‘十大恶人’绝技——‘半人半鬼’阴九幽之障法，完成所有宿命任务。” “宿命结束，可选择在一个月内离开该位面。” “立即离开！” 这一招虚虚实实，忽左忽右的障眼把戏玩得真的很绝。 比阴九幽还绝得多！ 不是半人半鬼，而是连半个鬼影子都完全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