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皇爷变了
第一卷风雨飘零 三更天,云消雨散,皎月重新露出玉颜,京畿皇宫内外一片清冷。 门口值守的二个小太监,听见殿内崇祯皇帝传来渗人的笑声,相互对视一眼,打了一个哆嗦,脖子往衣领里缩了缩。 其中一个小太监沉默片刻,移步低声朝同伴叹道:“皇爷可真不容易!即位以来兢兢业业,事必躬亲。 每天天没亮就起床早朝,没有一天落下。散朝了还要批阅奏折直到深夜,朝中大臣那个能做到? 可纵使这样,这天下却是愈发的不景气了。 咱听说西北叛贼越闹越凶,皇陵被掘,中原大地天灾不断,难啊!” “嘘……你小子不要命了,妄议朝政,这要让皇爷听见,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小太监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只是声音更低,“怕什么,几位管事的公公都不在,这里就咱们两人值守,你不说有谁知道? 再说,天子圣明,哪里会和咱们这些蝼蚁计较什么。” 对他们这些小太监来说,在皇宫中最怕的并不是崇祯皇帝,而是那些管事的大太监。 “哎,也是!最近时局艰难,皇爷每天休息还不到二个时辰,咱家看了都心疼。 每天鸡鸣而起,夜分不寐,焦劳成疾,才二十五岁便有白发,宫中也从无宴乐之事。 天天如此,就怕皇爷这身子骨熬不住啊。” 殿内笑声渐无,另一个太监谨慎些,四处张望周围,发现没人,这才出声附和。 “可不是! 依咱之见,皇爷贵为天子,可这日常用度不要说和朝臣相比,便是和京城普通商贾之家也不能相比。 一国之君,落魄至此,不要说大明朝两百多年来前所未见,便是……” 咳咳…… 话尚为说完,身旁突然传来两声咳嗽。 两名小太监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跪地求饶,“老祖宗请饶命,奴婢再也不敢多嘴了。”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 今天是他当值,期间崇祯有事吩咐他去办,现在才刚回来。 正好撞见这两名值守的心腹小太监,在这里嘀嘀咕咕地说着闲话,顿时轻咳两声打断他们。 王承恩板起脸,低声呵斥,“你们这两个狗奴才,吵扰了皇上,咱家非要了你们的脑袋!” 王承恩乃是崇祯心腹大伴,极得信任,平时就是尚书阁老见了都得拱手赔笑。 这身上的气势突然爆发出来,哪里是这两名小太监所能担待的,他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连连叩头请罪。 王承恩双目微阖,轻哼一声,“别磕了,起来吧,以后注意点,用心办差。” 说完,不再理会冷汗津津的两个小太监,拂袖踏入乾清宫内。 不得不说,王承恩这一打一拉,御下手腕用得很是娴熟。 “皇爷,时辰不早了,早些就寝吧。” 轻手轻脚进入殿内,刚刚还威风凛凛的王承恩弓着腰,一脸毕恭毕敬的说道。 听见声音,入眼看到王承恩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老脸,正笑得菊花朵朵,却又目露忧色,老朱心头立马涌起亲切感。 对这个唯一陪本尊吊死煤山的大太监,老朱明白,这是自己的死忠,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把御笔一搁,起身一撩龙袍,兴冲冲的走到窗台旁边的太师椅坐定,脱口而出,“老王呐……” “皇爷,奴婢惶恐,奴婢死罪……” 话声未绝,王承恩已经噗通跪地,拼命叩头请罪。 皇爷这闹的是哪出啊,老王是自己可以承受吗? 这玩笑开大发了! 最近有做什么错事吗? 难道是前些日子收了几个小太监的孝敬,私下提拔了他们,让皇爷知道,所以敲打自己? “大伴,快起身,是朕口误!” 老朱急忙上前一步,却又重新坐下,只是双手虚抬,令王承恩起来。 其实老王二字刚出口,老朱已经意识到不妥。 倒不是因为把王承恩想象成隔壁老王,让人心里不舒服。 此老王跟彼老王大有不同,虽然同住一屋下,但这是一个割了卵子的阉人,安全得很。 而是自己初来乍到,一时还没有适应新的身份。 皇帝啊,一国之君,手握绝大部分人的生杀大权,可谓一言定生死,实乃强权中的强权。 若还是后世小民的心态,跟人讲亲和讲众生平等,不仅自己这个皇位无法坐下去,便是下面的人也惶惶不可终日。 罢了,罢了,从现在开始,再无老朱,唯有大明崇祯皇帝。 “奴婢叩谢皇爷!” 王承恩颤悠悠起身,双手下垂低着脑袋,活脱脱一副病鸡的模样,倒让人有些过意不去。 没事吓唬老实人干嘛! “大伴,吩咐内庖整几个小菜,来壶好酒,边喝边聊,朕有事吩咐。” 决定和过去身份告别的老朱,正努力当好崇祯皇帝,说话间也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 王承恩低眉顺眼俯身答道:“喏,皇爷,老奴这就去办。” 片刻功夫,乾清宫冬暖阁内的红木餐桌上,碗筷摆放齐全,酒杯中盛满酒水,王承恩侍立一旁。 “大伴,吩咐尚膳监,今后宫廷食用比照先帝标准。” 风轻云淡说完,崇祯皇帝一口饮尽杯中酒,慢悠悠夹起一片醋鱼,细细品尝。 酒不错,菜也精致,就是简单点,和平常人家并无二致。 自打国事不利以来,内库和国库双双入不敷出,前任崇祯皇帝每日里只能通过撤乐减膳来节约开销。 困难的时候,钱银接应不上,甚至还会派太监偷偷地拿宫里物品出去变卖,用来换取现银,补贴日常用度。 而新任崇祯皇帝今日初来乍到,又恰逢半夜,并未过多挑剔,可要他长此以往,那不可能。 他的工作是当皇帝,为国为民劳心劳力,只有吃好喝好玩好,才能应对接下来复杂的朝局。 瞧瞧老妖婆慈禧,哪顿不是几十上百碗菜胡吃海喝? 虽说不必学老妖婆那般糟蹋民脂民膏,可也不能像前任这般苛待自己,何苦呢? “奴婢遵旨!” 说实话,王承恩嘴里应承着,心里却是崩溃的。 唉,我的皇爷诶,难道你心里没点数吗,不知道皇宫内库情况吗? 天启帝的标准是咱能比照的? 人家那可是有九千岁魏忠贤在四处搜刮钱财支撑着。 要是这般做法,不需两个月,整个大明皇宫必然揭不开锅。 难道是想把皇宫所有的物件全部卖光不成?还是说,内库今后再也不补贴前线军饷了? “大伴,朕要重开锦衣卫、东厂,你愿意成为朕的魏忠贤吗?” 下一刻,耳边又传来皇爷轻柔却又坚定的声音,可对他来讲不啻于惊雷,差点委顿在地。 “皇爷……老奴……” 王承恩被吓得讲话都不利索了。 要知道,魏忠贤魏公公可是被您老人家铁腕铲除,也是您老人家引以为傲的得意之作,如今怎么突然大转弯? 这也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难道皇爷变了? 卧槽,崇祯皇帝一看不对劲,魏忠贤臭名远扬,王承恩这个老家伙好像有点抵触。 那可不行,换了其他人,朕信不过。 必须忽悠他热血沸腾,主动钻进笼子来,承担骂名和重责。 自己虽然可以强行命令他,但这主动和被动间的能效差距太大。 大不了,以后多多补偿他。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崇祯皇帝低叹一声,凝望着王承恩不解的目光,痛心疾首地说道: “大伴,朕悔不听皇兄之言,以至于大明落在现在如此不堪地步。” 他知道,前任崇祯皇帝的心思瞒不过身旁的这些大太监,尤其是长期陪伴的王承恩。 他思想变化如此大,也委实不怪王承恩犹豫不决。 “大伴,你知道吗,凤阳皇陵被掘数月,反贼剿而不绝,朕一直在反思,缘何皇兄如此聪慧之人,却纵容魏忠贤祸乱朝纲?” 这个问题王承恩没想过,也不敢想,只能摇头表示不知道。 崇祯皇帝一口饮尽杯中酒,板着手指数道: “目的有三。 一为钱。 其实皇兄知道,若在太平盛世,魏忠贤就是个地痞、老狗、奸人,但很遗憾,他处在一个乱世将至的时期。 这时候,不需要仁义道德、不需要孔孟说教,需要的只是苟延残喘。 这时候,就需要地痞、老狗、奸人…… 只要他能够耍无赖把钱搞来,有钱赈灾,让边军有战斗力,让大明撑下去就行。 二为权。 东林一党独大,已经把控整个朝廷难以节制,而魏忠贤就是皇兄手上的一把刀。 他只要能镇住东林党,让那些伪君子不那么无耻,东厂、锦衣卫能上蹿下跳让这帮人不得安生,老老实实干点活就行。 三为江山社稷。 魏忠贤虽能干,可手段酷烈,否则,不足以震慑清除东林党。 这些,皇兄也都知道。 然而皇兄毕竟是天子,被魏忠贤清除的东林党中有好有坏,也都是他的臣子。 手心手背都是肉,却必须有所取舍。 想来皇兄内心非常痛苦。 所以,他唯有装聋作哑,或者说是逃避,沉迷于木工当中。 而这一切,只是为了大明江山社稷能长存。 说到底,大明已是摇摇欲坠,却还屋漏偏逢连夜雨。 外面哗哗下大雨,屋里淅沥下小雨。 这时候,要去找能工巧匠来翻修房屋,来不及了! 这时候,需要的只是一个破盆,在屋里能接水就行,撑到雨停,才能该干嘛就干嘛啊! 否则,没有大明这个破屋的庇护,咱们大明百姓生不如死啊!” 如此直白的一席话,说得王承恩热泪长流,掏出袖口的锦帕不停抹泪,心也终于安定。 可现在崇祯皇帝已经完全入戏,看都没看仰着头自己继续说道:“朕如今想当初的所作所为,真是失策,糊涂啊! 总想着朝臣们能心系天下苍生,与朕一起中兴大明江山。 哪知他们已经心坏了,烂透了。 表面是人,背地是鬼。 还是皇兄看得通透,大智若愚,朕不如多矣!” 说罢,一脸落寞,猛喝了几杯。 “皇爷慢点,慢点……” 王承恩含着泪水,小步上前,拿过酒杯,毅然说道:“老奴愿为皇爷赴汤蹈火,区区骂名又何足道哉?” “好,好,好!”崇祯皇帝轻怕桌案,连声叫好,取过酒杯亲手斟满酒递给王承恩,“别人说这话朕不信,但大伴说,朕信! 大伴请谨记,阉党其实就是帝党。 来,且共饮,中兴大明!” “谢皇爷赐酒,老奴不畏死,又岂惧生?” 被感动得泪水涟涟的王承恩,也说出了内心的誓言。 夜已深,话未绝,头频点,那是崇祯皇帝在对王承恩交代接下来的一些具体布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