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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临鞍山,酒楼诡变

    十一月末的天气罕见的回温,鞍山县下了场淅淅沥沥的小雨。

    南北相通的官道两侧,滞留了许多骡马车辆,大多是货车,小山高似的货物堆积在车板上,蒙着遮雨的大块油布,雨丝细密如起雾气,将青石板路洗刷的幽暗亮。

    骡马没有遮雨的物什,那常年劳力辛苦下的肌腱此刻在雨雾的侵染下条条隆起清晰,似乎蕴藏了无尽的力量,它们安静的站在雨中,听着附近几家温暖酒馆内隐约传出的放荡大笑,像是一排排雕塑木马。

    一匹刚刚长大堪可跋涉的年轻小马轻轻打了个响鼻,甩了甩挂满水珠的鬃毛,似乎有些不屑,它下意识低头想要寻找青草,可严密紧凑石板路上又哪里会有果腹的东西?

    找寻半晌,最终它终于在蹄旁不远处的木栏下方寻到了一方手指大小的土堆,那上面有根同样挂着水滴的黄草,细小而干枯,可怜的让它想起了自己。

    盯着那草愣然出神,它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下嘴,吃吧,不足五寸高便是入了口也嚼不出什么,不吃吧,被束缚在这里也没什么东西可以打牙祭。

    万物有灵这句话很没有错,但是牲畜的想法总归是短暂而简单,挣扎的想法仅持续几个呼吸,它便探头用那雪白的门牙将草连根拔起,长舌一卷,倒霉的黄草便消失在了清香的幻想里。

    什么味道也没有品出来……

    小马有些丧气,望着那因草根离去而散乱的小土堆,只觉恼人的天气似乎更加无聊寂寞了。

    “不如不吃。”

    它想,

    “啪,啪……”

    同样寂寞的大道上忽然响起靴子踩踏水洼的声音,在这安静的雨雾中甚是清脆,骡马群中一阵铃当响动,小马抬起头,当瞧见了远处缓步而来的那两道影子时,禁不住欢快的打了个响鼻,一下子愉悦兴奋了起来。

    因为那是两个人。

    那两个人没有伞!

    ————

    “一场秋雨一场寒,看这样子,这阵雨过后的天气只怕会越来越冷,北方的冬天不亚于寒刀入骨,也许该准备些厚实点的衣服。”

    霍笙手搭凉棚望着前方,如玉般的面庞上布满了细碎的水珠,滑落如一条条溪流,那身华美的月白色长袍早已湿透,沾染了不少砂砾泥水,黑绒云靴也似乎更黑了些,像是踩着两块宫廷御用的云纹方墨。

    “那些事该等雨停再说,先找个地方歇歇脚吧,”

    楚展颜说道,他的脸上倒是没那么多雨水,因为头顶上阿喵原本光华柔顺的长毛已经一缕缕黏在身上,整只猫看上去就像个湿透的毯子,微眯着眼,幽绿色的瞳孔中似乎溢满了鄙视与无奈。

    “怎么有这么多车马?”

    望着道路两侧的车队,楚展颜感到有些惊奇,他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大规模的。

    “商队而已,而且大多数都是跨州跋涉的远途。”

    霍笙随意的扫了眼说道,他入世的时间没有楚展颜在人间待的久,但胜在去过的地方比较多。

    “柳州来的?”

    楚展颜猜测道,他没去过柳州,只是听说过这么个地方。

    “你小子绕蒙了吧?”

    霍笙看白痴似的看着他,

    “鞍山县地处南北界相交要道,两地来往的商队都要从这过,有这数量不稀奇,柳州?柳州的商队走这干嘛?吃饱了撑的?”

    “咳咳……”

    楚展颜被他呛的连连咳嗦,有些尴尬,对于俗世地理来说他的确是张白纸。

    “你们两个还有心情聊柳问商呢,赶紧找个避雨的地方吧,本王身上粘死了。”

    阿喵有气无力的插嘴,似乎心情不佳。

    它实在没法理解人类口中入世修行的道道。

    “你说你们两个都会飞?为什么非要走?难不成赶路也是修行的一种?可这样的话还干嘛要会飞?走其实也就罢了,顶多只是慢上一些而已,可下雨为什么不用灵气做屏障隔绝雨水?非要弄一身湿透玩什么意境,搞的自己也不好意思矫情……”

    这一路上,自打雨落起阿喵就开始在心中腹诽二人,它喜欢温暖干燥,本就厌水,尤其是这种潮湿粘腻一个持续便会好久,一天没寻着温暖它此时心里的阴郁早已经达到了顶点。

    “好了,再坚持会。”

    楚展颜将阿喵从自己的脑袋上抱了下来,轻轻梳理着它的皮毛安慰。

    ……

    “他妈的,站住,拦住他!”

    “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还敢玩老千,不想活了吧!”

    “打他!”

    “窗户!窗户!别让他跑了!”

    嘈杂的吵嚷忽然自道边一家酒楼上传出,隐约能听见噼里啪啦的打砸声,楼外两人一猫愣然抬头,却正好瞧见那扇白云杉木的雕花窗整个碎裂开来,断木碎屑飞溅中出现了一道矮胖的身影,那人穿着身宽大青衫,因为双臂交叉护身的缘故看不清脸面,整个人如肉球似的飞下坠。

    那酒楼为两层,每一层都有装饰用的遮雨棚,是木架搭瓦的构造,那人从二楼窗户跃出后直接砸穿了下方的遮雨棚,顿时又是一阵哗啦声响,不知多少瓦片被打烂,整个棚子瞬间塌了半边,一时间烟尘四起,连雨水都没办法立刻压住。

    不少从楼上下来意图堵人的家伙也被乱瓦给逼的抱头乱窜,生怕被砸一个头破血流。

    “我靠,玩命啊!”

    霍笙被眼前这一幕给惊到了,他看得出来,那胖子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凡人,没有灵气护身,这么摔少说也要落个骨断筋折,稍一稍没准还要搭上性命。

    听着刚刚楼上的吵闹,貌似是赌钱出了老千?瞧样子这酒楼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地,说不准是这鞍山县哪家恶霸公子的产业,赌桌作弊被逮到了肯定少不了一顿胖揍,可即便是如此,您老也不至于这么拼吧,这真是搭上命的也要逃啊。

    这家酒楼背后的人,究竟是得有多可怕狠辣啊?

    一瞬间,霍笙居然对这胖家伙生出了几分同情怜悯,暗道真是人为财死,何必何苦呢。

    可他的同情怜悯也仅维持了不到两个呼吸左右的时间,却见那烟尘中心陡然生出一处空洞,那青衫的肥胖身影从中爆射而出,竟似狡兔般敏捷迅,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消失在了雨幕大道的尽头。

    那坍塌的废墟处,烟尘甚至才堪堪回落,霍笙瞪圆了眼睛,如同白日见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