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七 贯水怪蛟
“河神——!” 叔天雄哑着嗓子叫了出来,魂魄仿佛也随着这一嗓子飞升而起,眼前一切碎做漫天雨丝。 他的河神……不,他的祖宗! “孽畜尔敢!” “妖怪好胆!” 王道长和汪门主也是肝胆欲裂,同声叱骂。 那妖怪一口吃下叔家祖灵,绕身的血痕更加猩红,宛如流动的血光,份外刺目。 又是阵雷光轰下,却并未击在妖怪身上,而是绕着它盘旋,似乎刻意收敛着,不敢直接伤到它。 妖怪顶着雷光升空,俯瞰四周。那如黑洞的眼瞳看不出眼焦,却让所有人都觉得自己正被注视,魂魄由此飘浮不定。 叔家镇请河神的消息早早就放出,今日来了无数看客,加上镇民,此刻聚在河岸边的足有两三千人。此刻除了河崖上的几人,其他人几乎全跪在地上,浑身发软。不少人更是五体投地,抖如筛糠。 “这、这是何等道理啊——!” 天雷让叔天雄扯回魂魄,他难以置信的大喊:“老天爷啊!为何不劈死这妖孽!?” 雷声轰鸣,雷光大作,却还是没落到妖怪身上。 叔天雄转头,看着王道长和汪门主,重复道:“为何不劈死这妖孽!?” 王道长顿足:“这妖孽替了你家祖宗之灵,正在夺河神之位!看这情形,它与贯水关系匪浅,还立有天地功德,上苍又哪会降罪?” 叔天雄目呲欲裂,铿锵拔剑,身上水气萦绕,光华流转,已运上了先天灵气。 “不可!” 王道长惊呼:“那妖孽怕是已到结丹境界,还正受天心审裁,天雷会护着它的!” 叔天雄两眼已是血红:“我叔家祖宗之灵已绝,再被那妖孽夺了河神,叔家还有活路吗?” 他回头招呼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与我一起,杀了那妖孽!” 后面立着的叔家族人和供奉们这才回过神来,族人纷纷拔剑,供奉们却踌躇不前。 汪门主长叹一声,也拔剑呼喊:“碧水门弟子,与我降妖除魔!” 王道长再劝道:“此时可不是降妖除魔,这妖孽当是出自贯山,甚至……” 终究是隐龙观的道士,精通神灵之道,就听他说:“可能就是贯水原本的河神!” 此言一出,碧水门众人正猛然拔升的灵气顿止,叔家的几个供奉悄悄挪动步子,远离河面。 汪门主呆了呆,剑尖垂下。 此时叔天雄等人已发出几道剑气,他本人境界不高,劈出的水华剑气不出三丈就泯于雨中,另一个老者的剑气倒是堪堪触及妖怪,在那红黑相织的蛇身上拍出股股黑气。 “魇气!” “这还是条魇怪!” “魇怪怎么会从河里来?” 众人纷纷惊呼,叔天雄冲着祠堂楼顶高喊:“还不动手!?” 叔家坐拥一处港口小镇,数百年经营,财力是不缺的。为了这次封神,不仅请来了隐龙观的道长,还作了各种准备。其中不乏有应对非常事件的后手,刚才祖灵被吞,叔天雄惊怒过度,一时竟忘了。 祠堂楼顶摆着十数床大弩,数十家丁正瞠目结舌的看着半空妖怪。头目高升呵斥,他们终于动弹起来。 若干根弩枪刺破雨雾,射到妖怪身上。大半都被弹开,几枝浅浅挂住,让妖怪发出尖利刺耳的叫声。 天雷消散,妖头转向河崖,穴窍中溢出股股黑烟,正是贯山人无比熟悉的魇气。 汪门主的剑尖又抬了起来,他竖眉喝道:“便是河神,也已魇化成妖,大家随我杀妖!” 加上他,碧水门此行来了不少宗师,跟随汪门主冲到崖边,长剑劈出道道凛冽剑气。如凝水成刃的晶莹光华激射半空,在妖怪身上击出股股黑气,夹杂着依稀血水,让妖怪的叫声更加高亢。 王道长也在步步后退,望着天上的妖怪,神色异常复杂:“那真的可能是……河神……” 前方聚气挥剑,毫无保留的汪门主,心中也翻滚着涩涩苦水:“便是河神,也要斩于剑下,否则我碧水门在杜国就无立足之地了。” 远离高崖的镇中酒楼,顶层灰檐下,道道剑气光华映得一只灰雀投出朦胧虚影。 “居然是条恶蛟,还杂有草木之气,真是古怪。” 灰雀努力收敛着自己的气息,将虚影压下,心中震动不已。 “尚未成就妖丹,至少有虚丹境界,并未被完全魇化。” “并非原本的河神,跟河神又大有渊源。” “贯水不属任何水府,没有水伯和龙君节制,直接面对上苍,难怪上层会给它一个机会。” 灰雀的尾巴急速摆动,内心陷入激烈冲突。 再见到河面波涛奔涌,一股股灰浪已拍上堤坝,灰雀的翅膀动了动,却又停住。 “罢了,这也是天意,是龙气之争的一环,可不是我能插手停住的。” “再晚些时候,龙气稍凝,府君能伸手至此,倒可降服此妖。现在别说我,就连张灵官也收不得他。” “叔家完了,叔家镇完了。” “那叔天雄不自量力,妄图以家神剩河神,又有宗门出于私利帮手,却不知道这贯水并非无主。” “愚蠢……” 灰雀缩起脖子,蜷成一团毛球,静静看着。 高崖上道道剑气激射,祠堂楼顶根根弩枪怒射,在妖怪身上绽起股股黑气,溅出缕缕血水。 那妖怪像是在沟通天地,一直不躲不避,但攻击似乎打断了它,令它嚎叫更盛。 又一根弩枪钉在妖怪侧脸,床弩的巨力带得它身体一偏。 它终于转动向下,游动身躯,轰隆扎进旋涡中。 “射!朝水里射!” “结寒冰剑阵,把此妖冻死在河中!” 叔天雄和汪门主大喊着,调度族人和弟子,杀心如烈焰,焚得两人都神魂飘摇。 下一刻,仿佛天雷在河水之下打响,妖怪又从旋涡中飞出,带得旋涡倒卷,变作一股水准,冲天而起。 此时的妖怪又有变化,浑身被浓稠黑气包裹,伸展蜿蜒间,身体不再是纯黑粗鳞,而是血红细鳞。环绕全身的血线却又变作浅紫长鬃,从尾拉到头。 黑气中伸缩不定的妖头也有了变化,那双如黑洞般的眼瞳亮起紫光,与长鬃同色。 如果加上腿和角的话,长鬃收到头顶,脑袋粗短圆润一些,这妖怪几乎就是头龙了。现在却只是条奇异一些的蛟蛇,连蛟龙都算不上。 妖怪裹着黑气,牵着水柱冲向高崖,叔天雄和汪门主,连带叔家族人和碧水门弟子,惊骇得一齐大喊。手中长剑,楼顶床弩癫狂般射出剑气和弩枪,那水色剑气一沾黑气就化雨而散,弩枪也再无法穿透血红细鳞片,只是砸出叮叮细响。 妖怪头下尾上,冲到十多丈高度,张嘴喷出烟气冉冉的黑水,将整个高崖罩住。 数十丈粗的水柱接着砸下,不知道多少万钧重的河水如水库决堤,让已被黑水罩住的高崖天地颠倒。 高崖上射出最后一波剑气和弩枪,还展开了一片晶莹冰层,那是碧水门仓促结阵展开的屏障。 黑水加河水压下,剑气和弩枪消失无影,那层冰障也瞬间破碎。 崖石粉碎,祠堂垮塌,整座高崖就被冲刷得面目全非。 那妖怪尾巴一扫,正肆虐高崖的水流散作漫天水光,整座叔家镇顿时迎来了比倾盆大雨还猛烈数倍的水流冲击。聚在河岸边的数千人东倒西歪,有如坠入了河中的蚁群。 原本立在高崖上的那些人,此刻却飞上了天。 那妖怪的硕大紫眼放**芒,在高飞的人群中掠过,脑袋猛然前探,咬住了一个人。 那正是叔天雄,他正被魇气冲刷得天晕地转,只觉腰间一凉一痛,意识就模糊了。 “我叔天雄不该丧命于此!” “我叔家不该就此断绝!” “为何?为何!?” 他虽然看不清,却知大限已至,冤屈和愤懑充塞身心,几乎要将他炸裂。 “我叔天雄……不服啊……” 妖怪嘴巴一合,将嘴里的人体咬成两截,叔天雄魂魄抽离,死得干净利落。 甩甩脑袋,将尸体丢开,妖怪如小鸡啄米,迅疾的再度探头,又在空中咬住一人。 这次咬住的汪门主,还守着丝清醒,长剑紧紧握在手中。 感应有异,汪门主灵气推转,准备发招,身体上下两面多处同时一凉,股股热辣之气渗入身心,直抵魂魄,顿时将气海搅乱。 “我碧水门……冤……“ 汪门主心中只及闪过这个念头,魂魄就脱体而出,直坠冥渊。 妖怪显是异常记仇,将这两人咬作两截后,继续一口一个,将叔家族人和碧水门弟子咬死。 而后还不罢休,冲到高崖下,咬起那些摔落在地的人,连咬带嚼,洒出一片片碎肉残骨。倒是以王道长为首的道士,还有叔家供奉们见得不妙,各展术法,早逃得远了。 此时细雨已变作瓢泼大雨,叔家镇里的水也深到了大腿。妖怪借着水势冲进镇中,朝着那数千乱做一团的镇民和游客逼去。 酒楼上的灰雀振翅飞起,接下来的事情他没兴趣看了。 “待这条异蛟毁了叔家镇,那小子的地盘也保不住,他总该接下仙缘了吧?” 灰雀另有打算,此时倒是了结他这趟差使的好机会。找到仲杳,告知叔家镇的情况,催仲杳上路。为了这件差使,他在此已经待了大半个月。虽有了放松一下的余暇,可身为岱山神将,一直孤悬在外也不是回事,总有正事要做,离开太久,要是府君都记不起自己了,那可亏大了。 大雨中灰雀的飞行毫不受影响,依稀就见一道灰影穿透雨障,朝着西面直射而去。 片刻后,灰影又射了回来,落到酒楼之上。 “那小子居然就在这里!” 灰雀用人声念叨着,语气有些狼狈:“差点错过了!” 镇子里,纷乱的人群中,三个身影逆着人群而行,拉出三道白浪,朝那条怪蛟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