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二十七章 生机(上)
维拉尼醒来之后许久都很难相信,他濒死前唱出的歌,居然能救了他的命。 他都记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唱起歌来。那时身边的同伴早已无声无息,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只有包裹着他们的网泛着微微的白光,那是保护,也是束缚……反正结果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隔着那条被丝网封住的裂缝,他甚至能隐约看到在阳光醒来的绿林,可他再也回不去了。 眼前只有灰白色的影子在微光之外拥挤成一片,缓慢地蠕动着,像沼泽间迷雾的雾气。他在恐惧与绝望之中支撑得太久,到最后脑子里反而只剩了一片空白。 他抬头看着天空——没有星辰也没有月光的,死气沉沉的黑幕。 歌声响起时他甚至怀疑那是自己的幻觉……可那是他自己唱出的歌,并不悲伤,反而带着喜悦与满足,温柔如星光洒落。 那是首赞美星光的歌,在精灵唱出的歌里再寻常又简单不过的一首,简单到许多精灵根本不屑去唱……那是他幼时母亲哄他入睡的歌。 现在,他很愿意再一次唱出来,唱给他枕边小小的、仿佛秘银铸就般美丽……虽然有点胖,却也胖得挺可爱的龙听,看着它打着惬意的呵欠,懒懒地闭上眼睛。 “……谢谢。”他轻声说。 小龙已经睡了过去,只有门外一头金发的年轻人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剔透如水晶,却藏着难明的情绪。 精灵以为他会进来抱走他的龙,可他没有,他任由它躺在他的床上,依旧只是守护在门外。 片刻的疑惑之后,精灵也再次陷入了沉睡。风掠过树梢,和着枕边小小的、平稳的呼吸声,将他以为会缠绕他许久的噩梦,轻易吹散。 . 据此不远,更高处的书房里,已经劳累了一整夜的精灵、矮人和人类,却还没有能安然入睡的幸运。 “跟我之前的经历有点像。”埃德一手撑着头,一手在无意识地在地图上划来划去,“我从斯顿布奇下水道里消失的时候,也是这样……” 分明能看见迎面而来的黑暗,能感觉到难以形容的危险,却一瞬间全无反抗之力,连意识都彻底失去,恢复清醒时,就已经身在另一个世界。 只不过,他落入了一点时光的碎片……一个他自己所控制的空间,这些从森林里失踪的矮人和精灵,却落入了幽魂界。 ——为什么是幽魂界? 他的手停了下来,突然有些不太妙的怀疑。他还记得嶙山之上那个把自己变成了影魔的老法师……所以,有人掌握了通往那个世界的方法? 有人……掌握了把人变成影魅的方法,或正试图做到这一点? 他记得曾有人告诉他,幽影界也曾经像这个世界一样充满生机,但当它被虚无之海所吞噬,便渐渐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他想起那个他不知待了多久的、灰白色的世界,那个或许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碎片,与他在异界之环里穿梭时经历过的幽魂界相比,也不过是还留着些足够清晰的、过去的影子,不过是那些徘徊于街头的灰影,似乎还残存着一点意识。 如果虚无之海的浪花继续冲刷下去,那一点碎片,大概也会成为一个小小的……幽魂界。 在他看来,那才是真正的地狱。 他打了个哆嗦。无论是那片令人绝望的灰白,还是想到那些围攻精灵们的魅影,或许会是从斯顿布奇的下水道里失踪的人……都让他从心底发寒。 他把他的怀疑说出口,他的朋友们看起来都比他要冷静。 “许久之前,有足够强大的法术能任意连接所有已知的世界。”佩恩说,“如果有谁重新掌握了某些技巧,也不是不可能。但说实话……通往幽魂界的裂缝,总好过直接通向虚无之海。” 佩恩的脸色并不比昨晚难看——阳光总能带来一些温暖的和生气,但他的心情实在不比昨晚好多少。 失踪的精灵一共十六个,连同唯一还活着的维拉尼,回来的也只有九个,剩下的七个,包括一位矮人使者,据维拉尼所说,在他们发现自己身处另个一世界的时候,就已经不知所踪。 凶多吉少……而且连尸体都找不到。就算鹿角森林的精灵表现出了更明确的回归格里瓦尔的意愿,他也实在高兴不起来。 而莫克已经好一会儿没有开口。他寻找的三个黑岩矮人死了两个,失踪了一个……而他们带来的东西,也已经收不回来。 藏在那个被破开的木盒里的,的确就是光之镰吐出的丝。被拖进另一个世界的矮人和精灵,一开始就陷入了重围,在密集的影魅无声无息地扑上来的时候,他们甚至大半都还没有回过神,只一眨眼,就已经失去了一半的同伴。 其中一位矮人持有强大的魔法武器——一柄挥动时缠绕着青白两种光芒的双刃斧。那是影魅无法抵挡的武器,可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根本杀之不尽,在他和精灵之中唯一的一位咏者都精疲力尽的时候,矮人突然吼了一句什么,回身一斧头砍在了另一个矮人拿出的木盒上。 瞬间裂开的木盒里,黯淡的白光如雾般涌出,驱散了周围的敌人,也把他们包裹在其中。 那时还活着的三个精灵惊喜交加。他们获得了短暂的喘息之机,那些影魅再不能碰触他们,可同时,他们也像扑进了蛛网里的小虫,动弹不得。 但那两个矮人却还行动自如……只是相互争执起来。 精灵们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唯一能听懂矮人语的同伴已经死去。他们只能满怀疑虑地、谨慎地沉默着,过了好一阵儿,才发现那些束缚了他们的“蛛丝”,居然正在一点点撕开这黑暗的空间。 来自森林的、带着泥土与草叶气息的空气涌入这令人窒息的世界时,维拉尼还以为,他们终于有了一线生机。 然后那一点微弱的希望,转瞬便成了更深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