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亦是江湖人
地龙沟,地属龙阳县。 盘数楼国,也是周边大国,隶属夏家龙脉,北晋王朝。 北晋王朝算不得大,可山势连绵不绝,多是易守难攻之地。故而上百年来,坐拥百万龙虎师,官家倒是安稳。 地龙沟地处南,地势尤为险峻,故而偏僻。 少年牵走毛驴,出了沟,一日也就赶个二十来里路。 少年一路前行,一路练拳,那些个蜗牛步,说不上丑,可委实不快。 练累了,就爬在毛驴上,驴也懒得有理,一步一步,二十来里路程多是一波三折。 一路而来,路人皆回头。好在如今这个少年,看上去不在病怏怏,算是个练武的普通人。 十里不着村,百里不着店,可是这大山里的真实写照。好在,这一片还算太平,没碰见什么劫道土匪。 单双整整走了五日,才看到一处略带炊烟打着酒字旗号的店家。 店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二道了一声得嘞,还是得了一碗正宗小葱阳春面。 几日的干粮果腹,突见香气扑鼻,自是吃的半点汤水不剩。略微掂量掂量了包裹,里面所剩的干粮怕是难以支撑几日,便让小二在补上一些。 孤身在外,财不外露的道理,先生讲的不少,单双自是门清。 除了一些散碎铜钱,真正家当,都被放在了两件天地物里。包裹里,多是一些干粮饮水。 干粮得等些时候,见店里有些落脚人,单双犹豫再三,还是取了一块拍案惊堂木,在空桌上轻轻一拍,高声道,“青史百留转,故事千千万。说书传情,听者留意。小生有些腹中小事,愿闻人,细声倾听。” 一时,店里一静。多些碎碎闲语立止,亦有兴趣人搬凳在前。 单双再拍惊堂木,道,“世间天地广,深山多精怪。看这山野一店,亦是想起一桩罕见情缘。” 说书,说书先生其一,听闻者其二。 饭钱饭后的趣味,人前人后的故事。 故事讲了一半,一声长长的吆喝突然打断了入味的故事深听的人。 单双放眼望去,一位穿着捕快官服的大胡子汉子正提着弯刀左手牵着一头捆绑一位花哨公子的麻绳徒步而来。 一些被打断思绪的听书人,尤其是一些贾商,本不喜的面容瞬间喜从天降。 连连让出了座位,还吆喝着小二多上一壶美酒添上几两牛肉。 汉子也不讲究,众人相邀,便浑不觉半分生疏,大刀拍在桌上,向众人赔罪道,“大家莫怪,鄙人天生嗓门大,扰了大家听书,我尽量小声些。” 一些贾商也是点头,笑道,“岳捕快爽人爽语,方圆百里,谁不知晓,自无半分怪罪。” 单双也是笑着点了点头,看得出来,这岳捕快确实深入民心,是个正直人。 倒是那被绑的花哨公子一声冷哼,多有嘲讽,“爽人爽语又能如何?分不清黑白,还做甚捕快?” 众人望了一眼花哨公子,也没谁真上个心,倒是笑着向岳捕快询问道,“又是哪个匪徒?” 岳捕快紧了紧绑绳,又看了一眼绑紧的绳头,既不掩饰,也不夸张,抚了扶自己的大胡子,大嗓门不变,“正是那千面人陆俊,此次碰巧遇见,也算他不长眼。” 一些客人更是窃窃私语,多是对花哨少年指指点点,那位给岳捕快送上酿酒的贾商更是瞪大了眼睛,“千面人陆俊?可是那个奸邪成性,专偷少女心的陆俊?” 岳捕快点了点头,笑道,“这次方老爷悬赏了大价钱,可是能让我救救急。” 那位贾商却是叹了一口气,“可怜方家那位方小姐小家碧玉,多少俊杰爱慕,被这陆俊羞辱后便投了井,世间少一芳华。” 单双将这一切收入眼底,陆俊二字对众人来说,应该并不怎么熟悉,倒是那位方小姐,众人一听就来了精神,定是名气不小。 瞧了一眼那花哨公子,长得真是好看,奶油小生,想来,那句专偷少女心还真不是虚言。 台下的议论,台上的单双自当是没听见。 捕快也罢,囚犯也罢,坐在台上,台下皆是听书人。 故事讲半,单双便惊堂木一拍,说声,请听下回讲解,便做了结尾。 有人埋怨,“你个小先生,这百里不着店,哪里去听下回讲解?” 单双笑得开心,有人说,便是上了心,不枉故事,不枉口语。 “有缘说书,有缘听。若是与故事有缘,自然能听下回故事。” 那人便不在说话,坐了下去。见单双收拾东西,众人也就转回了身。 倒是那大胡子岳捕快站起身,笑道,“小先生的话,可是玄。好在故事不错,就权当是我下酒菜。” 顺带喊了一声小二,付了酒钱,“小先生的帐一并结了,就当是给小先生的犒劳。” 岳捕快一句话,单双桌上叮叮咚咚便多了些许铜钱,都是客人给的打赏,瞧那铜板,可还不少。 一瞬间的愕然,单双还是收了铜钱,向诸位道了声谢。 拿过小二送来的干粮,牵了店前的毛驴,便继续一路打拳朝着西北而去。 只是没等多久,一个大胡子火急火燎的就拉着花哨公子追了上来,问道,“小先生要去哪里?” 单双略微犹豫片刻,还是诚实的回应道,“龙阳城!” 大胡子哈哈大笑,说了声同路,便问可不可以借单双毛驴一用,说是这花哨公子不配合,赶路颇慢,有了毛驴,这奶油小生便没了拖延借口。 单双想了想,便应了。好歹,这岳捕快算是个名人,不至于坑害自己这个看上去落魄至极的少年。 再者说,对方,终究是有些恩惠,不管大小,都是恩惠。 大胡子将奶油小生推上毛驴,便一路跟着打拳的单双,时而说上两句,“小先生可是刚入江湖?” 自古,山下王朝,山上仙,山腰处便是江湖二字。 见单双不答,大胡子又自言自语道,“小先生定是刚入江湖,不然一点小恩小惠,江湖人可不会为此将自己陷入未知的危险。” 又道,“我猜小先生也刚学说书不久。真正的老说书先生,每次说书前,都会找个托。静等讲完,便送些个赏钱,这才能招财。事后与托分钱,才有赚头。” 单双终于是停了拳,从包裹里拿了些铜钱,扔给了大胡子捕快。 捕快笑得舒畅,连忙将铜钱放在手心搓了搓,那模样,可更像是个贪财的小鬼。 大胡子也不在意单双眼里的质疑,全无半点亏心,“那些个贾商的钱,不赚白不赚。真要说起来,没一个好人。我跟他们,说不上朋友,公平交易而已。” 奶油小生怨愤道,“这样看来,还不算是全瞎,怎的,就这般没眼接了那该死的方裘千的赏钱?” 大胡子白了一眼花哨公子,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杀意,只有公正严明,“我岳广生当然知道方裘千不是个好东西,可方小姐终归是无辜人,你敢说,方小姐不是因你而死?” 奶油小生顿时不在多话,怨恨的眼神,也变得多有思虑。 大胡子又道,“我岳广生行得正,站得直,杀的是该杀之人,挣的也是良心钱。” 单双本就是局外人,自然不会去多一句嘴。 只是接近龙阳城,店家多了不少,每到一处,单双就说回书,大胡子捕快定然是那个豪爽之人,包下单双的伙食。 事后,又分上一笔不少的赏钱。三天走来,单双包裹里不但没有个子出去,还真多了不少的存钱。 看似骗局,实则拿着无亏。至少,单双心里无愧。 就是先生,每次说书,不也收些赏钱。 大胡子说的不错,行走江湖,自有一技傍身。说书,算是手艺,手艺,便有赚头。 只是有了毛驴,大胡子的脚程也没真快多少。单双打拳本就是蜗牛步,毛驴又不勤快,跟奶油小生耍赖没有什么区别。 好在有赚头,岳捕快便也是心甘情愿。 不过一路同行,对身旁的这位大胡子,单双算是有了新了解。 大胡子岳广生,可真个名人,百里捕快,最有名气。 江湖人送,江湖有官司,判案岳捕快。 说起来,岳广生还真不是官家人。只是一个赏金猎手,一个江湖人,依靠城里江湖缉拿榜上的赏金而活。 同一座天下,却有不同的大小。 山下王朝,自有王朝规矩。山上仙家超凡脱俗,王朝自是管不着。 可这山腰江湖,算是人间物,官家还是多有一分心思。 只是这江湖,终究不是平头百姓,手无寸铁。 多是一些有门径的练家子,更不要说是那些会些偏门的练气士,寻常捕快,不说是缉拿,就是追查,一不小心,便没了脑袋。 北晋多深山大川,江湖人飘来飘去,真要一心躲藏,有时而出现,恩怨情仇,谁又能真正管住? 于是,便由此生出了江湖缉拿榜。 用江湖人,拿下江湖人。 不过是多些钱财,官家自是拿的出来。 再者说,用钱财买来三分之一的天下,也还划算。 岳广生便是这里面的佼佼者,可属江湖缉拿榜的得力鼎柱,不管是什么任务,向来只看赏金的份量。 不等两年时间,那密密麻麻的江湖缉拿榜便空空如也,不知多少个山头土匪因此遭了难,脖子上的脑袋成了那大胡子口袋里的赏金。 时而有个任务,还得挣着抢。 当然,大多数还是落了那个大胡子的手里。 久而久之,不管是江湖上,还是这山下龙阳县,都流传了岳捕快的一段佳话。 说来,单双这一路走来,能够平安无事,也有岳广生一份威名在,恶山恶水,少有恶人。 单双本防备的心思,一路多有稀松。 对这个名正直,身也正直的大胡子好感颇多。若是大胡子是个读书人,定然也是一个好苗子。 只是大胡子大字不识几个,真有那么几个,也是为了揭榜不得不花重金找那教书先生学了两日。 看得懂名字,瞅得来赏金便足够。 两人也算是聊得投机,对这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岳捕快向来是有问必答。 真要遇上那些个不愿说的,那也是直来直去,浑然不打插。 大胡子对这个自称愿做读书人的小说书先生,其实也还算是另眼相看。 至少,会些学问,懂得做人。还有那拳,也算是稳当。 一拳一拳,打了他都不知道多少次,还是那般孜孜不倦,全无半分厌烦。 唯一的缺点,就是那江湖规矩还是个小白。 一些荤话,也说不上两句,场面经常有些僵,只有他一个个哈哈大笑,单双还是一副不明其所以然的呆萌模样。 偏偏解释给他听,他还恍然大悟,拍手叫绝。让那奶油小生笑得肚子疼,也不知是笑单双的无知,还是笑大胡子的对牛弹琴。 大胡子还喜欢跟小说书先生聊些个故事。 江湖,江湖,最多的什么? 不是那刀光剑影,亦不是条条款款,而是那数不清道不明的恩怨情仇。 小说书先生有一本自己订的册子,每每大胡子讲完,小说书先生便立马抄上。 写的什么,大胡子自然是不懂。可大致还是瞧出了些名堂,至少岳广生三个字,大胡子还是自认识的。 在那江湖缉拿榜旁边的功劳榜上,就写着这三个字。两年来,已经封顶,怕是后面,也不会有人超越。 听小说书先生说,这便是下个地方他会讲的故事。于是,岳广生讲故事便更有了热情。 只是每个故事的主角都变成了那个叫做岳广生的大胡子捕快,正直神秘,传闻更是山上人! 每到激动处,大胡子更是胡子横起,双眼瞪如灯笼,呼吸急促,多有一番英雄气概。 奶油小生那是直摇头。 至于那个小说书先生,还是拳头尤慢,七步下来,便又向大胡子点头,示意他继续。 每每见小说书先生下笔如飞,岳广生便更是神色高亢,滔滔不绝,更是让单双坚信。这大胡子若是读书人,定然是一个讲道理的好手。 就是说书,那本事也肯定比他单双要有天赋。 就是那个奶油小生笑得前胸贴后背,岳广生看不懂的册子上,他岳广生的后面,可有自恋二字颇为显眼。 只是这大胡子哪里瞧得懂,只要是看到了一次岳广生三字,那便是神色亢奋。 睁眼瞎,奶油小生自认还真是说得不错。 一个不懂江湖风情,一个不懂书上学问。却是如此合拍,奶油小生只觉是世间怪事。 一路三人,看上去颇怪。 大胡子一路亢奋“高歌”,少年打拳慢步静心倾听,倒有那么一个驴背上的闲人,却也被绳索牢牢捆绑。 就是那头毛驴,都是颇懒,时而在路边啃两口,硬是拉不动,只等它把那草陀品尝完,才又肯跑那么两步。 翻过一个山头,远远望去,在目光可及之处,便是一处可高可高的城头。放眼望去,那一座座鳞次栉比的院子,可比地龙沟镇长家都要派气许多。 比不得看惯了的大胡子,单双瞧的仔细,还有一些说不上的兴奋。 大胡子一拍单双,那比单双肩膀都要宽的手掌,厚重得不像话,“等进了城,交了任务,老哥带你去春风楼吃顿闷牛蹄,那味道配上两坛桂花酒,真是这龙阳城一绝。” 舔嘴回味了一番,大胡子更是捂嘴一笑,“你要是有兴趣,老哥也可以破费带你去葡萄园子转转,听说,最近来了两个不错的姑娘,都是清倌,定能让老弟满意。” 单双眉头一皱,就在两人以为单双要摆明立场时,单双却是神色严肃,一本正经的问道,“何为清倌?” 大胡子看了单双良久,重重的一叹气,牵着毛驴就走。 就是那奶油小生,都是直捂嘴,着实是最近肚子疼的厉害,须得努力忍忍。 单双自己也挺无奈,奈何见识少,比不得大胡子这个老江湖。 书上故事多,学问亦不少,可也比不得江湖事。 地龙沟尚小,学问亦不够。 早就听先生说,江湖最讲资历辈分,如此看来,果真是不假。 三人下了山,本是对那林子后的龙阳城多有急切之心,蜗牛步都快了些许。 可刚进林子,却被一脸警惕的大胡子一手拦了下来。 不等单双发问,大胡子就高声道,“何人拦道,即是冲我而来,就应该知道这些小伎俩对我无用。” 大胡子手中弹射出一枚石子,顿时林子里一阵呼啸,三人前方的大道便化作了箭阵! 那窜入石中的阴森铁光,让单双脊背一阵发凉。 下一刻,便是刀光剑影。 直至片刻,三人从大道上出来,单双身上的凉意都未曾退去。 三位蒙面人,已然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大胡子的刀,虽然正直爽快,可也毕竟是江湖刀客。 大胡子望了一眼林子,对单双笑道,“这才是江湖,恩怨情仇,最终是刀光剑影,只求个无愧于心。” 单双点了点头,准备在那册子上又写上一句。 江湖有官司,判案岳捕快,亦是江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