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今夕何夕
第九十一章 路远和苏眉都听到了末日之舟这个称呼。 两个人此时依然握着彼此的手。 路远沉默了一下：“像诺亚方舟那样吗？” “这座青铜门，是我的族人制作的度世之舟。”那个声音这样说道。 “所以说，青铜门中的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嘛？你们的族人都生存在这个世界之中？”路远问道。 “可以这样理解。”那个声音说道。 “可以告诉我们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吗？”苏眉在一旁发问道。 “我想你们已经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那个声音如是说道。 在经历了青铜门的三道考验之后，那个声音不再高高在上。 而是带着些许平易近人的味道。 路远看向远方，他的上下左右都是浩瀚的星空，星空中有深邃的黑暗。 “请您解释一下。” 那个声音平静回答道：“就像你们在第三重门看到的那样。” “危险与污染来自于星空之中。” “在这个宇宙中，死寂才是永恒不变的基调，相反，生命是这个宇宙中的异数。” “文明与生命存在本身，就是对于宇宙的破坏。” “所以，这个宇宙并不欢迎生命的存在。” 路远听着那个声音，反问道：“不欢迎？” “一切生命都倾向于接受与自己相似的世界。” “那个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世界，却并不是所有存在都喜爱的。” “并且，这个宇宙中真的存在快乐王子这样的伟大生命，能够无视空间与时间的阻隔，自由地践行他们的意志。” 路远这次有点听明白了：“所以说，太阳熄灭就是这些伟大生命搞的鬼？” “只是熄灯者罢了。”那个声音静静说道。 “熄灯者？”苏眉问道。 “是的，熄灯者。”那个声音确认了苏眉的疑问。 “生命在这个宇宙中并不少见，但是只有极少数的生命可以最终成为伟大存在。” “这些伟大存在有各自不同的性格与行事方式，但是他们绝大多数都并不喜欢生命的存在。” “相对来说，熄灯者是比较温和的伟大存在。” “就像对其的命名那样，祂倾向于直接将星辰熄灭，以此毁灭依靠这些星辰而生存的生命们。” “就像这个宇宙的存在本身，就是极度自私与排外的。” “生命存在的根本在于延续与不死，这就需要无休止地消耗资源和大量的浪费。” “而熄灭星辰，就是最高效的杀毒。” 这个声音层层叠叠地从四面八方响起，给路远和苏眉开解疑惑。 但是却带来了更多的问题。 “可是。”苏眉试探着发问道：“即使地球经历过数次冰封，但是生命不还是延续下来了吗？” 这似乎与那些伟大存在无所不能有些矛盾。 祂们能够轻易熄灭一颗颗星辰来锁死这个星辰周围所有的生命，但是地球却事与愿违，路远和苏眉已经知道，地球经历过相当多次的冰河时代，并且那些冰河时代有些延续超过了数千万年。 那么也就说明，这样的熄灯效率，并不是很高。 “因为祂并不介意。”那个声音平静回答道。 “就好像洗手一样。” “使用消毒液洗手可以消灭90%以上的细菌与病毒。” “但是还有更好的方法可以消灭99%乃至更多的细菌病毒。” “你会选择哪一种？” 路远没有犹豫：“当然是选择最高效的一种。” “是的，最高效。”那个声音肯定了路远的回答：“如果将地球彻底粉碎，或者将地球整个推入太阳之中，这就可以轻易解决地球一切的生命可能。” “但是相对来说，这样太浪费了。” “熄灯者负责着浩瀚的星域，地球并不是那个特殊的存在。” “祂不值得为地球多留意一瞬的时间。” “祂只是熄灭了地球的灯。” 祂只是熄灭了地球的灯，这句话轻描淡写。 但是却又残酷无比。 地球并不值得那些伟大的存在回眸多看上一眼。 祂们只是熄灭地球的灯，就能够毁灭掉地球上的全部曙光。 一切的生命死去，一切的物种灭绝，一切的一切的起源，都只是从这盏灯开始说起。 “那么，有什么可以解救的办法呢？”苏眉忍不住开口说道。 路远曾经认为他找到了解决的办法，那就是通过他从未来带回来的科技，让地球提前实现技术爆炸，用那些在未来所有人类苦心孤诣的科技结晶，来带领着尚未迎接毁灭的人类制造一座座天南之都耸立在太阳被熄灭的世界里。 而如今这个青铜门中的生灵，终于告诉了他们一个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也就是关于熄灯者的真相。 面对这样一个可以随手将太阳熄灭的伟大生命，又有什么办法去报复毁灭祂呢？ 或许人类自己瑟瑟发抖就够了。 但是瑟瑟发抖的同时，至少需要活下来？ “有三种方法。”青铜门生灵平静回答说道：“第一种就是我们所采用的这样。” “通过创造青铜门，让所有的同族都放弃真实的形体，将意识寄托于这个位于地底的乌托邦中。” “并且每当地球重新遭遇熄灯的灾难之时，青铜门就将重新现于世间。” “然后摆渡这个世间濒临灭绝的生灵。” “这就是青铜门设计出来的最初用意。” 路远陷入了沉默，其实仔细想想，青铜门所展现出来的科技真的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不仅能够在青铜门中另外创造世界，几乎以假乱真的世界，就算是那些是真正的虚幻世界，或许说只是一些数据。 但是能够真实到那个程度，就像是贝克兰德那样的真实，已经令人叹为观止。 而青铜门的出现本身，同样是一个奇迹。 要知道这是一个深埋在地下五百米深的巨大门扉，却能够在太阳熄灭之后，精准地开出来通过地面让生命进入的道路。 以及这个道路就算说被炸毁，只要一定时间内没有人观测，那么门扉就会重新打开。 这一切的一切，都恐怖而精致。 但是连创造青铜门的生灵都用这样悲观的方法来逃避太阳熄灭的灾难，这让路远对于人类的未来猜想，不由又黯淡了几分。 “那么第二种方法呢？”路远问道。 “第二种方法吗？”青铜门生灵似乎很喜欢重复路远苏眉所说的话。 大概是因为他们终于通过了这三道考验，所以说，青铜门生灵也将他们视为值得保护的物种。 毕竟证明了自己。 “第二种方法，就是离开这个死寂的地球。”青铜门生灵说道：“如今的地球，已经不适合任何生命的生存，作为提供一切生命能源的太阳，在熄灭之后，一切资源都会缓慢地衰竭，直到再用无可用。” “那么，既然无法在家园生存，就只能够寻找新的家园。” “你们有同伴这样做了吗？”路远问道。 青铜门生灵的回答没有迟疑：“当然。” “生命永远不可能在一条路上一路狂奔。” “这个世界上，生命为了活下去，总是要探讨不同的可能。” “坚守在地球与地球共存亡是一种选择。” “而去追求更远的远方，寻觅新的家园，同样是一种选择。” “选择没有高低贵贱正确与否的区别。” “因为选择就是选择，当你做出选择之后，就要有付出选择的代价的准备。” 路远静静聆听着，等候着青铜门说完了这番话，才看着星空：“那么你们是怎么离开地球去寻找新的家园呢？是飞船吗？” 青铜门平静回复：“是的，是飞船。” “当时在我们面前的就是这样两条路，一条是坚守，一条是远离，而我们的族人都分别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我并不知道那些选择流亡宇宙寻找新家园的同族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们又是否会成为新的伟大存在，再来解救我们？” “或者说无声湮灭于宇宙的危险之中，毕竟相对于宇宙本身的凶险，地球是我们共同的摇篮，是安静的庇护所，也是孕育生命的温床。” “至于我们，至少说在几十亿年过后的此时，我们依然可以在这里见到你们这些地球的后继生灵。” “以及看到你们同样为了存活而穷尽一切。” “这样，你们也就满足了我们当初的筛选条件。” 路远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我们并没有你们当初那样伟大的科技与发展，至少青铜门的存在本身，已经超乎了我们的科技想象范围。” “不够，现在我想知道的是，青铜门背后究竟是什么？” “青铜门的背后吗？”青铜门生灵这样问道：“难道你不希望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里面吗？” “请相信我，青铜门中，是一个全新的真实的世界，真实到每个人都可以在其中享受无穷无尽的生命。” “你已经见到了那位快乐王子，那位盒子中的伟大生命。” “而在青铜门中，只要你想，你也可以变成那样的伟大生命，享受无尽的寿命与无穷的力量。” “但那只是蜗牛壳中的国王。”路远轻轻说道。 “如果我们想要这样做的话，那么最初就会做出来这样的选择，我们会留在贝克兰德的世界中不再出来。” “而既然我们现在出来了，那么就证明，我们现在并不想用这样的方式活着。” “或者说苟活。”路远看着星空，平静说道。 当选择从贝克兰德那个梦境走出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此刻的觉悟。 青铜门生灵发出了低低的笑声，笑声在星空中回响着，然后他才开口说道：“勇敢的人啊，那么请告诉我你们的抉择吧。” “在我们抉择之前，能不能先告诉我们青铜门后是什么？”苏眉问道。 “青铜门后是飞船。”青铜门生灵说道。 “是能够进行星际航行的飞船，也是当初那些逃离派留给我们的礼物之一。” “当初他们所想的是，如果我们有谁反悔的话，就可以乘上这艘飞船去追上他们，或者说，进行我们自己的逃离。” “但是你们没有用对吧。”路远说道。 “是的，生命的选择并没有所谓的后悔之说，有些选择需要到很久远之后才能够看到选择所造成的后果。” “至于我们至今还能够生存在青铜门中，那么就至少说明，我们的选择在几十亿年之后依然是正确的。” “安全声明。”苏眉突然开口说道。 路远点了点头：“是的，安全声明。”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都想到了安全声明这个词。 在三体中，安全声明指的是通过曲率引擎的飞船，在地球不断航行，形成一个光墓，而光墓中的文明永远无法离开光墓，他们用慢下来的光速给自己制造了一个攻守兼备的坟墓，文明也就将要岁岁终老于此。 而对于青铜门文明而言，他们的青铜门同样是一个安全声明。 将所有的同族都数字化，然后寄居于这样一个青铜门之中，做蜗牛壳中的国王，不对宇宙和现实施加任何的干涉。 这样的话，大多数的伟大者都会将青铜门忽略，因为青铜门确实没有威胁。 而青铜门的存在本身，则可以安然度过一个个的冰河时代。 任凭地球上的新生命自己如何折腾，他们都始终在一个个美梦中安详沉睡。 不得不说，这真的是一个非常田园的解决方案。 只是路远不想要。 “对了。”苏眉突然开口说道：“你不是说，有三种解决方案吗？” 苏眉看着星空，那无数闪耀着的星辰：“那么第三种解决的方案又是什么呢？” 青铜门生灵听到了苏眉的这句话，不由笑了起来。 他的笑声层层叠叠，带着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 “你们不是已经知道了吗？”他笑过之后这样说道。 “请明示。”路远认真看着青铜门说道。 于是青铜门就慢悠悠给了路远他们答复。 “关于破除太阳熄灭的第三种方法。” “就是通过时间旅行，去改变历史的进程，将一切修改到自己所期待的发展。” “也就是你们在贝克兰德世界中，所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