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恐惧与朋友
那纯粹的蓝色破碎,化为了四散的荧光。 在玄都身前出现的是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同样的蓝色长衫,同样打满了一个个补丁。 唯一不同的是,玄都眼前之人已然是垂垂老矣,苍老而干瘪的皮肤已然攒聚在了一起,形成了沟壑万千。 他满头华发顺着两肩杂乱的搭了下来,如同很久都没有人整理了。 从眉目依稀的神情,玄都可以看出这便是老年的自己。 如此苍老,如此憔悴。 浑浊双目之中没有丝毫理智的亮光,只剩下迷离与无神。 嘴角流落的晶莹更是说明了老年的自己已然失去了神志。 四方之人或是挣扎或是激斗,唯有玄都站在石柱上静静的注视着自己。 他直面着自己的畏惧,那深入灵魂深处的畏惧。 从上到下纤毫毕争的看着自己。 “生于天地,死于天地,此无悲也。” “所悲者,唯神志不能自已,大道不可自求,生不如死,此吾之所惧者。” 玄都的声音很轻,像是在与自己对话着,更像是剖开自己无形的伤疤,将其中的脓液挤出。 在他身边,不时有着人从石柱之上被形成的幻象击落翻出的惨叫声。 每当有人跌落,十五根石柱之上便有着蓝光闪现,将众人缓缓落到地面之上,而石柱之下的众人在秦锐士的督促下,便立刻开始了新一轮的攀爬。 而玄都的石柱是最寂静的,他端详着自己,右手轻轻从苍老的自己脸颊滑下。 那种如同干枯的树皮一般的触感,好像自己的面前真的存在这个人一般。 “玄都有惧。” 玄都将自己的手缓缓放下,垂在自己的身前,叹了口气。 “可世间的一切都是变化的。” “玄都本以为见到这般自己会是惶恐的。” “可见到的那一刻,忽然不惶恐了。” “神志不清的玄都其实已然死去,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如此有什么可悲的?” 玄都笑了笑。 “死并不可怕,生无意义才是最可怕的。” 他看了看身前的幻象,像是与自己的老朋友畅聊一般。 “我应该叫你什么,幻象吗?” “你迟疑如此之久,便也是知道,我所畏惧的是无形无相之事。” “所以我的恐惧,你显示不出,显示不出,只能出此下策,对吧?” 玄都似乎是在疑问,但更多是一种肯定。 “现在,这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这幻象散去吧!” 玄都轻轻的摇着自己的头颅,像是对着自己的心在说话。 相由心生。 玄都知道眼前的自己不过是自己心中幻化而成,心中的恐惧散去,自然也就没有了幻象。 随着玄都的声音响起,玄都身前的苍老的自己就像是听到了玄都的呼唤一般,他本来凝聚的身形,渐渐的虚幻起来。 一道道裂痕布满了苍老的玄都身上,然后瞬间破碎。 如同水月镜花被彻底扰乱。 坚硬的石柱之上,一时间只剩下了盘腿而坐的玄都。 像是一切都如同一场梦幻,不曾有过,不曾发生。 玄都缓缓用右手支起自己的身体,环顾四方。 在他身后,范增依然倒在“玄都”的身前,他每一次出手都会换来更恐怖的还击。 在范增身边,华舵则是还在被自己的老爹毒打着,他的惨叫依旧是中气十足,看来是再嚎叫一倍的时间也没有丝毫问题。 而其余人倒是已经换了一茬人。 此时,范增嘴角已经有了血迹,可他拳头依旧紧握着。 “玄都”静静的站在原地,他抬头望着远处的自己。 “你又一次输给了我。” 倒在石柱之上的范增侧了侧头,看着远处的玄都,苦涩的笑着。 玄都身前的幻象已经彻底消失了。 没有了幻象桎梏的他,怕是能够呆到天荒地老。 而自己,只要眼前虚假的“玄都”稍微用一点力气,他就会被从石台之上扔下。 “是,我又一次败了。” 范增低下了头,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败在玄都的手下了。 玄都就像是不可战胜一般。 “玄都”没有动手,他望着远处的自己,眼中带着羡慕的神情。 “真是羡慕他,还有很多的时间去求道,而我,你一离开就会彻底消散,像是从未存在一般。” 范增抬了抬头,呆了呆道: “你真的只是一个幻象?” 一个幻象真的会有如此之多的想法吗? “玄都”笑了,他将目光从自己的身上收回。 “我是幻象。” “但至少我存在的这一刻,我是真实存在的。” “范增,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想让你出局,那位华舵的父亲也是,不然你们二人不可能在石台之上呆这么久。” “但是让你们恐惧又是我们的宿命。” “所以,范增?” 幻化而来的玄都转过头来。 “你击败不了我,所以忘记你的恐惧这才是你唯一能赢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吗?” 范增似有所思,他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忘记? 哪有那般的简单,不过此时的玄都不应该是他的恐惧,而应该是朋友。 一个哪怕应该敌对也依然愿意善待自己的人,不应是恐惧。 “对,就是如此!” 站在范增身前的“玄都”与远处立身于空荡石柱之上的玄都同时开口道。 淡淡的声音在空中响动,带着一丝丝笑意。 那幻象的“玄都”缓缓消失,飘散在范增的眼前。 趴在石柱之上的范增有点迷茫,但随即他转头看向了玄都。 “玄都,你就连变成了幻象也依旧要说教我啊。” 范增笑了。 至少此时,他多了了一个朋友,少了一份恐惧。 在远处依旧在毒打华舵的华舵之父亲,手上不停,可嘴上却叹了口气。 “人家都懂这个道理,你这熊孩子如何就是不懂呢?” “爹,你还是接着打吧,我可以挨着,不疼!” “今天您下手比之前轻多了。” 华舵抬起头来,一脸天真道。 “我……” 华服紫衣男子神情越怒,一巴掌下去。 “爹,这下疼了。” 华舵呆了一下。 “疼?我打死你个不孝子。” 华舵的叫声越发凄惨。 而此时,李春秋如同石塑一般的神情忽然发生了变化。 在李春秋身后的白虎也惊起身来,一声长啸似有怒意。 一条斑斓的大蟒蛇顺着峡谷的四壁朝着峡谷之中爬了过来。 体长五丈有余的巨蟒,朝着这里前行了过来。 重要的不是这点,重要的是李春秋在巨蟒的身上感受到了灵气的感觉。 那种感觉,就像是又一只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