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礼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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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炮声和欢呼声都是越来越近,很快接近了昌文侯府。 当骑马的徐子先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沸腾的声响达到了顶点。 好几万人拥挤在昌文侯府附近,他们的欢呼当然不仅仅是因为成亲的是一位出生在福州的亲王,亦不是见证徐子先的飞黄腾达和人生得意之事,而是他们自发的感激,这种感激之情是用眼下的情绪来见证和表达,福州有眼前的这位强者,足可保障众人继续过眼下这种太平无事的生活,而他们,只有用阵阵欢呼声来表达这种情绪和信任的情感了。 身着红袍的杨世伟,郑里奇,包括也应邀赴宴的林斗耀等人俱是从府门处迎接出来,每人均是笑容可掬。 他们在昌文侯府赴宴,等会儿还会去中山王府,福州城中的这一桩大喜事,可是要将这些达官贵人们给忙坏了。 就算是萧赞等赵王一系的官员,该给的面子还是得给,他们也是聚集在昌文侯府,这幢府邸之内,光是身着圆领红袍,腰悬银鱼袋的四品以上的大员就有十多位之多。 至于只着红袍,未有银鱼的厢军四品武职官,那就更多了,简直是数都数不过来。 大门之处,陈笃敬,陈笃光,陈笃礼,陈笃中等人亦是穿着官袍,虽然这些人在结亲之后都是徐子先的长辈,但国礼亦不可废,亲王是仅次于正一品宰相的存在,马背上的徐子先戴展脚幞头,着圆领紫袍,腰系玉带,悬金鱼袋,这是国朝一品大臣特有的装束。 相比宰执,只是少了头顶的清凉伞,但元随人数,按国法规定亦是百人。 陈笃光等人脸上的喜色简直抑制不住,甚至陈笃光不停的哈哈大笑,意态甚豪。 这桩婚事,真的是把昌文侯府的声势往上推了好几截,此前的昌文侯府在文官群体里有深厚的脉落,在福建路是最顶级的文官世家,但也不可能有眼前的这般风光。 大队的骑兵已经至宗室街布防休整,但昌文侯府这边也是收到风声,很多人用好奇的眼神看着徐子先身后当然没有看到大队的玄甲铁骑。 骑兵入城,是为了震慑一些有不轨心思的小人,同时鄣显中山王府的武力。 不过带几百玄甲骑去迎亲,这是要迎接还是抢亲,徐子先当然不会如此不恭。 不过张虎臣等武官还是相随而至,虽然只有五六十骑,但威势一点不小,很多昌文侯府的人和宾客们都是看到了张虎臣等人。 林斗耀脸上笑容不变,但眼神中有明显的黯然神采。 虽然韩钟有明确的指示,此后林斗耀对徐子先只有配合,不能再加以掣肘。若徐子先有控制整个福建的能力,则林斗耀只能甘为下属。 对这种决断,林斗耀可以执行,但内心也不乏自己的坚持。 他亦掌握着两个军的禁军,还有大量的厢军支持,此次海盗来袭,林斗耀承认自己胆怯畏战,但首先还是因为赵王的掣肘,林斗耀无法独自对抗数万人的海盗。 到此时此刻,看到这区区几十骑的骑兵时,又知道剩余的骑兵就在街巷席地而坐时,林斗耀已经明白,自己相较徐子先委实差的太远。 眼前这几十骑,策骑束甲,黑色的战甲与披着皮甲的坐骑仿佛融为一个整体。骑士在马背上象是融入了四周的暗影之中,只有战马偶然的抬一下前蹄,再猛然踏在地上,溅出一溜火花,或是不耐烦的打个喷鼻,这才叫人感觉到这些骑兵的存在。 由于承担了护卫责任,张虎臣等人只是默然手持长矟,或解下长弓,拱卫在徐子先身边四周,很多人感觉敬畏的同时,这些骑士们只是在默默的尽责而已。 相比较旁人有些功利的欣喜和快乐,陈笃敬则从容的多,看向徐子先的眼神中多了一些亲切和温情。 徐子先在十年前还只是个半大的少年,当时在岐州时,陈笃敬与徐应宾相交莫逆,由于都是侯爵身份,官职也大体相当,虽然南安侯府的底蕴远不及昌文侯府,看起来仍然是门当户对,所以半醒半醉之时,陈笃敬和徐应宾半开玩笑的确定了婚事。 对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来说,有足够的利益,假的也是真的。 同样反过来说,有足够的利益,真的也能是假的。 下马之后的徐子先大步向前,其身躯高大,健壮有力,肩膀宽阔,腰部稍细,这是标准的武夫的体形,充满着健康青年男子的健壮之美。 这个外形,陈笃敬当然满意之至。 这样的神情举止,已经叫人忽略了中山王是一个刚结婚的二十出头的青年,仿佛是一位久握大权的上位者。 就是一脸的虬髯,太过密集,把二十来岁的青年弄成了三十岁中年人的感觉,当然,细看之下,也不是太违和,毕竟徐子先掌握着的已经是一个庞大的势力,蓄须之后,增添了几分威严庄重,也是好事。 而且,细看之下,还是看的出来很是年轻,并且由于气质出众,把原本长相普通的脸庞也衬托的相当不错了。 陈笃敬点头微笑和丈母娘一样,老丈人只要接受了女婿,当然也是越看越欢喜。 此时林斗耀等人已经迎了上去,众人抢先拱手,在其后的禁军将领,厢军将领,普通的文官们,三四十位红袍大员才够资格抢上前去迎接,那些穿蓝袍和绿色的官员足有过百人,加上一些豪商,士绅,数百人都是围拢在外围。 “下官见过大王。”林斗耀礼数十足的躬身行礼,从礼仪上挑不出半点毛病。 “下官见过殿下。” “见过殿下。” 杨世伟,郑里奇,郑裕民,萧赞,制置使张舒瀚等人,亦是一同上前行礼。 这些福建路最顶尖的大佬,手中掌握着福建路的千万百姓的生死存亡的大计,此时此刻,却是如风中之柳,向着徐子先飘动拜舞。 “林大人少礼。”徐子先微笑着向林斗耀还礼,同时也是向杨世伟和郑里奇等人致意。 至于萧赞,郑裕民等人,徐子先的态度略微冷淡。 这些人既不好拉拢,也不必去拉拢。 杨世伟道:“今日见骑军入城,我心中反觉安慰,福建路有中山王,我等肩膀上的担子是轻快的多了。” “见过大府。”徐子先笑了笑,行礼时面容诚挚,他对这样一心为民的官员,亦是在内心充满尊重,虽然杨世伟的官职不及林斗耀,但很明显,徐子先对杨世伟是更加的尊重一些。 “中山王不必再和咱们耽搁。”黑瘦的郑里奇笑着道:“误了吉时可不得了,小心昌文侯拿咱们发作。” 众人均是笑起来,徐子先却是没笑,此时此刻,他确实有些紧张。 步入大门,仪门,就是张灯结彩的大堂。 更多的人涌出来,几乎每一处角落,每个廊檐角落都站满了人。 仪式已经开始,主婚者是林斗耀,本地的官员也就他有这个资格。 随着一阵骚动,穿着大红吉服的陈文珺亦是在丫鬟和仆妇们的环绕下走了出来,站立在徐子先的身侧。 接着林斗耀身侧的一位端明殿学士走过来,替天子颁诏,册封陈文珺的金册早就准备好,按照规定站于上首宣读,读诏之后,亲王并王妃下拜,接受册文,至此算是完成了官方的礼仪。 此后徐子先要带着王妃写好谢表,由诏使带回,这一套流程已经有二百多年,大家都相当的熟练了。 接下来一对新人持爵,在林斗耀主持下,向陈笃敬和昌文侯夫人献茶,敬酒,躬身为礼。 待徐子先三拜之后,陈笃敬对他小声道:“我就不说叫明达好生对妻室的话了,你自家心中有数。倒是想说一句,此后你夫妻和睦,最欣慰的不是老夫,反是我那故友,你可记得了?” 徐子先内心感动,其实每个父母对儿女的心思都是一样的,陈笃敬不说自己,提起父亲,当然是说当年定亲之事。若徐应宾地下有灵,当然是感觉万分欣慰,而徐子先此后一念及此,对陈文珺也会多几分宠爱和包容。 “岳父大人放心。”徐子先亦是低声道:“此后我不得再纳妾,当一心一意对文珺,此志已绝,不会更易。” “也不需要如此”陈笃敬脸上露出感动之色,不过还是颇为怀疑。 徐子先却是看到身边的陈文珺在微微颤抖着他的话,明显感动了陈文珺,令得这个少女大为激动。 徐子先轻轻拍了拍陈文珺的手,感觉少女的手在颤抖着,他忍不住轻声道:“我说的是真的,此后就是如此。” 陈文珺没有出声,只是微微的摇头。 此时众人簇拥着新人夫妻向外行走,亲迎的礼仪简单朴实,但不失庄重,不似民间那样过份的喧闹,毕竟在场之人,哪怕是商人亦是读过几本书的存在,不然也进不得昌文侯府。 到了此时此刻,算是大功告成,各人都拱手致礼,说一些恭喜的话语。 徐子文一直死死盯着徐子先,甚至超过了对陈文珺的注视。 他的眼中有疯狂,也有怨恨,有无奈,不甘,嫉妒等若干种色彩,变幻之时,连不相关的人也看的出来这位赵王府的贵公子神态有异。 陈正志等人当然也是察觉了,在徐子文下意识的起身之时,陈正志起身拦住徐子文,淡淡的道:“章达兄,有什么话,等中山王和舍妹离开之后再说。” 徐子文干笑一声,这时才发觉自己嗓子都已经哑的不成模样,那是过于关注导致的,徐子文自己内心一阵酸楚,他道:“陈大兄放心,在下奉父亲前来,当然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就是为这一场婚事写了一首诗,想敬献给中山王夫妇。” “不必了。”陈正志知道徐子文的想法,也瞟了一眼徐子文手中的诗文,无非是凄惨辗转,说不尽相思之意,在婚礼上做这样的诗文,简直脑子有毛病。 他很不客气的打断徐子文,说道:“我知道章达你自忖文采,不过,你随我来。” 陈正志说完,将懵懂着的徐子文拉出大厅,直趋仪门,大门,到了大门外,诸多百姓还是在灯火下意致勃勃的等着瞧热闹,陈正志指一指大门之外,对徐子文道:“你自家看看,那些房顶上的甲士,那些束重甲的玄甲精骑,还有中山王府附近的数百骑兵和将士,还有那些官吏,你看到没有?圆领短袍,袖口束起的那些官吏,办事精干,效率极高,家父对他们都赞不绝口。我告诉你,明达不仅是带出几千精兵强将,还有自家的全套的体系,家父告诉我们,以明达的东藩官吏的效率和精干,还有他们培养人才的办法,两三年内,把全福建路的官员都换旧,明达一样能统治的得心应手,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你们赵王府,林帅臣,还有我们熟知的一切,其实都毫无意义!” 徐子文神情呆滞,嘴巴微张,半响回不过神来。 眼前的一切,确是如陈正志所说,徐子先不仅是一方势力之主,并且开创出了相当独特和奇妙的东西,眼前的这些官吏,束甲侍卫,玄甲铁骑,都是大魏没有的东西,徐子先不仅开创了出来,而且自成体系。 可想而知,只要给这人更大的舞台,徐子先会做出多少事情,能做出多大的成就。 陈正志看向徐子文的眼神中有了一些怜悯一个曾经眼高于顶的所有的一切,在此时此刻都被击的粉碎。 徐子文脸上显露痛苦之色,挣扎了一小会后,他嘶哑着嗓子对陈正志道:“陈大兄,我知道经世致用的本事,还有战场厮杀,我都不是徐子先的对手。不过,他掌握了这些又能如何,说到底,掌握福建路的不可能是他,只能是赵王府!” 徐子文说罢也不等陈正志反应,转身便走,很快消失在人潮之中,跟随他的赵王府伴当也是赶紧追上,今天这场面,这位公子哥的表现已经是够丢脸了。 陈正志轻轻吁了口气,事情总算解决了,没有闹出不可开交的丢脸局面。至于徐子文说的话,他只是轻轻一耸肩膀,当成是这个贵公子在失败之后为了扳回颜面而做的狂言妄语。 现在的这个局面,赵王都没有办法,何况一个徐子文? 比螳臂当车还可笑! 陈府准备的嫁妆队伍也上路了,相对中山王府的礼物队伍,陈府的队伍要精简了许多。 不过陈笃敬替女儿在东藩放的几十万贯钱也早就流传开来,倒是没有人议论昌文侯府的嫁妆太少。 就算少,也最少值得十几万贯,还有很多是明显后加上礼单的内容,应该是昌文侯府看到徐子先的礼单和礼物队伍后,临时加上去的内容。 “妹妹此去享福了。”陈家大姐眼中不乏羡慕,陈文珺到中山王府之后不需要服侍翁姑,直接当家做女主人。 “早些生个嫡子。”陈家二姐则道:“这般你地位方能稳固。” 陈文珺微微点头,上车之后款款坐定,心中却未有丝毫涟漪。她透过车窗,看到徐子先神态轻松,身手矫健的翻身上马,脸上突然一红,一种甜蜜之感涌上心头。 从今天开始,这个男子便是自己的夫君,此后当祸福与共,荣辱相依。 杨释之,林定一,还有诸多的福州城中的官员,武将,商人,当然也包括大批的宗室,在酒宴之后出门时,才发觉街道两边盘腿坐着很多军人。 战马被束在一旁,已经喂过精料,地面上有一些豆料和鸡蛋壳之类的残渣。 军人们腿边放着水囊,有干粮渣之类的残余,他们应该是用清水就着干粮吃了一餐。 王府并没有替几百号人准备吃食,所有的军人都是一样的待遇,包括一些穿着都头级别武袍的武官,亦是一样的对待。 众人神色凝重,福州府推官林瑞德由衷道:“在下从在泉州束发读书,北上考试,在京师为官,南下福州为官,仕途十余年,至今未见哪一支军队能如此被军令约束。” 时近半夜,福州这样的地方晚上的露水很多,将士们的玄甲上都被露水浸染,很多人的衣袍也是看起来半湿了。 但所有人都坐的相当端正整齐,甚至他们连在街头坐着的坐姿都是一模一样,而且相当的整齐划一。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随意走动,所有骑士摆出一样的坐姿,端坐于地,犹如一尊尊泥雕木作。 尽管明白这一次骑兵入城就是中山王府在宣示武力,众人仍然忍不住惊奇,赞叹,感慨,敬佩,各种情绪不一而足。 一支军队,装备和武器都不足令眼前这些人迸发出如此的情绪,就以杨释之的家族来说,其家族的财力,买几百匹良马,配几百个能骑马的壮汉,打造更精良的兵器和铠甲都不成问题。但能把骑兵训练到眼前的这般地步,如此的令行禁止,令将士们席地而卧,这样的事情,杨释之感觉自己无论如何也是办不到的。 林定一亦是有相同的感觉,一旁的陈笃竹,魏九真等人,也是有类似的想法。 陈笃竹很沉稳的总结道:“福州有中山王府坐镇,实乃我等之福。” “竹老说的是。” “此言甚是。” 四周传来一阵附合声,有人更道:“我等当吩咐下人,明早及时多购买一些早点,肉粽,包子,扁食,汤饼之类,犒劳这些骑营将士。” “赞同。” “在下附议。” 一阵嗡嗡声中,诸多的商人和官员逐渐上马或坐车离去。 他们并没有发现,骑营的指挥张虎臣也没有睡到房舍之中,尽管王府内替他准备了房舍。张虎臣不愿和兄弟袍泽们分开,他亦是坐在队伍之中,解下披风之后,略松铠甲,手按横刀,就是席地休息。 将士们从东藩上船,上岸后就列队赶路,然后进入福州,每个人都疲惫万分。但他们入睡之前,亲眼看到张虎臣进入队伍之中,这些骑兵也并未感觉意外。 这就是东藩行伍的传统,将领拥有权力,也有很多好处,但能与士卒同甘共苦之时,没有哪一个将领会自己独自跑去享受,将兄弟袍泽抛开一边。 这是一种约定成俗的习惯,也算是不成文的军纪。 这当然是徐子先带头的结果,从南安镇到东藩,徐子先向来就是如此! 张虎臣,高时来,还有所有的骑营将士都可以确定,如果今晚不是新婚之夜,哪怕贵为亲王,只有有大量的部下在外露宿,大王也会亲自前来,与所有将士一起在街头盘腿休息。 四周全是鼾声,从东藩一路赶来,骑兵们都困倦疲惫了。 也有一些没睡的在低声谈笑,说的话题千奇百怪,当然有不少人在议论刚迎入门的王妃。 张虎臣没有摆出凝神细听的状态,当初的君侯和现在的殿下都很宽宏大度,将士们也不可能如议论同袍或外人那样语涉不恭,不过身为心腹大将,张虎臣不打算听这些不着边的话,以防自己不小心吐露出来。 更多的人讨论的还是下一步的任务,骑营先至只是先声,底下枢机房是打算再调一到两个军到南安镇。 从去年的离开到今年的返回,时间很短,所有人都没有料想到会以这么快的速度,还有这种方式返回。 每个人都踌躇满志,感觉信心十足。